翌日清晨。
李紅兵領着瞎子和傻娃早早出門。
趕到村裏,張守信正在安排戲班子排練,經過一個晚上,臨時修的戲台子已經可以正常使用,穿着五顔六色戲服的演員們,在戲台子上嗚嗚喳喳練嗓子。
台上各種彩排,台下一些年長的村民坐在馬劄看的津津有味,娃子們拿樹棍有模有樣的學着比劃,李紅兵一邊散煙,一邊寒暄。
“迷糊叔,看戲呢!抽一根”
“煙袋叔,少抽點燒草煙,來嘗嘗我這個,帶過濾嘴,我一會帶倆娃子去你家坐坐。”
“喇叭嬸,托您個事,跟村裏人都說一下,我帶瞎子和傻娃挨家挨戶上門請吃席。”
等到李紅兵帶着倆後生走進巷子,稻場上衆人湊到一起。
“紅兵這是啥意思?”
“上門請禮,紅兵這孩子懂規矩。”
“可不是,現在誰還講究這個。”
“走吧,趕緊回去候着,别上門屋裏沒人迎。”
“走走!紅兵還讓我幫忙傳話呢!”
第一家先去的老根家,也是在老根家,李紅兵見到的傻娃。
砰砰砰!
“誰啊!”
院子裏響起鐵梅嫂的吆喝聲,随着大門拉開,看到門外站着李紅兵和瞎子、傻娃哥倆。
“紅兵叔,今兒不是在你家吃席?快進來坐,過早沒?”
李紅兵笑着擺擺手,“我們就不進去了,老根在家沒?”
“在呢!”鐵梅嫂看出有什麽事,連忙回頭朝稻場上喊道,“老根,趕緊,紅兵叔找你。”
老根端着碗急忙忙的來到門口,嘴角苞谷渣都忘記擦掉。
不等老根開口。
瞎子和傻娃馬上跪地,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這下把老根和鐵梅嫂整懵了,回過神趕忙上前拉起瞎子和傻娃,“一大早伱倆這是弄啥,快起來。”
奈何瞎子和傻娃就是跪着,咋說就是不起身,一旁李紅兵開口了。
“磕頭是應該的,别拉他們。”
接着,瞎子和傻娃各自掏出一封紅包,雙手高舉。
“謝老根爺,鐵梅奶的養育之恩。”
這!
老根和鐵梅嫂知道怎麽回事了,一下不知該怎麽說,眼眶裏泛起淚光。
看着跪在地上已經長大的瞎子和傻娃,思緒一下回到過去。
那個時候,兩個沒爹沒媽的娃子,破衣爛衫,面黃寡瘦,有上頓沒下頓。
村裏人看倆娃可憐,東家一口西家一口,這家一件衣裳那家一條褲子,吃着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那會鄉親們再窮也沒凍着餓着哥倆。
一晃眼,都長這麽大了。
鐵梅嫂轉過身,抹去眼角淚水,老根接過紅包,“好好,我收下,你們以後跟紅兵叔好好做事,勤快點。”
随後,李紅兵自己掏出一封紅包,遞給老根,“這是李家的一點心意,收下下。”
“這怎麽好意思。”
對于紅兵叔的紅包,老根就沒那麽多負擔,既然大早上弄這麽一出,說明李家是按村裏老規矩行事。
“中午别忘記吃席,我們趕去下一家。”
謝恩流程做完,李紅兵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家,雖說村裏現在還剩三、四十戶,可每家每戶走完還是要不少時間。
下一家,大奎家。
同樣是磕頭,感恩、上禮,一套做完馬上就去下一家。
就這樣,全村三十八戶走完,都十點多了。
作爲主人,李紅兵還要負責迎送客人的職責,三人緊趕慢趕的回到老宅。
有村民陸陸續續入席,老爹站在路口臨時頂了一下,旁邊堆了不少村民們送來的禮物。
“老爹,我來吧!”李紅兵帶着倆小子走到旁邊。
“每家每戶都走到了?”老爹斜着眼。
“走到了!”
“你們在這迎客吧,等會跟我上山燒紙。”說罷,老爹轉身走進宅院裏。
随着開席的時間越來越近,村民們一波接一波的趕到。
幾乎人人手裏都提着東西,什麽自家燒的白酒、自家養的雞鴨,紅糖面條、風幹臘肉、糧食、花生之類的,雖然不是啥值錢東西,但也是村民們一份心意。
“紅兵叔,恭喜恭喜!”
“瞎子,傻娃,你倆以後可要聽紅兵叔的話。”
“紅兵爺,小小心意,别嫌棄。”
李紅兵笑眯眯接過禮物,轉手遞給瞎子和傻娃,自己掏出煙招呼村民入席。
桌上有提前準備的花生、瓜子,村民找個位置坐下,嘻嘻哈哈的吃着瓜子,聊着天,氣氛倒也熱鬧。
李紅兵看到老爹、老媽、安娜、山杏還有大姐、二姐兩家子,提着籃子從大門走出來,連忙讓大奎、福勝他們幫忙招呼村民,自己帶着瞎子和傻娃跟了過去。
今日天空,很美麗,天很藍,雲很淡,風很輕。
鳳凰坡上。
陽光從柏樹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在爺爺奶奶的大墳上印滿大大小小的粼粼光斑,仿佛二老也知道今天是個好日子。
李家所有成員雙手持香一字排開,雞鴨魚肉的貢品擺在墳前。
火紙在火盆裏熊熊燃燒。
老爹一臉肅穆的拿出本泛黃的冊子,望着墓碑說道。
“爹、娘,今天咱們李家又增了兩口人,您老地下有知,保佑護家人,消災避禍,人丁興旺。”
“李安勝,給太爺、太奶磕頭上香。”
瞎子走到墳前,用火盆裏的火把香點燃,恭恭敬敬的插!進香爐裏,退回來跪地咚咚咚連磕六個響頭。
“李安剛,給太爺、太奶磕頭上香。”
傻娃同樣上完香,連磕六個響頭。
老爹拿出鋼筆,翻開那本泛黃的冊子,寫下兩人名字。
這時。
本該輪到子女、孫女上香磕頭,老爹卻突然看向山杏,嚴肅的表情變得柔軟許多。
“山杏,你也來給爺爺、奶奶上柱香。”
啊!
山杏臉突然變的通紅,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李紅兵。
外人怎麽能夠上墳,這沒名沒分的,不合規矩。
“杏兒,你看三兒幹啥,爸說讓你上香,你就去上香。”心直口快的二姐說道。
大姐也跟着勸道,“沒事,去吧!成一家人早早晚晚的事情。”
山杏跟紅兵打小就在一起,青梅竹馬,李家人都知道,後來全家離開草溝村,過去二十年,兜兜轉轉兩人最後還是走到一起。
而且紅兵啥德行,帽子掉地都不揀的懶漢,離過婚帶個女兒,山杏都無怨無悔,盡心盡力伺候爺倆,
這些事李家人都看在眼底,雖然沒有名分,但大家都承認她是家裏一份子。
最重要的是安娜告訴他們,爸爸跟山杏阿姨一起睡覺覺。
有枕頭爲證。
“走,我跟你一起,安娜,你也來。”
李紅兵知道家人的意思,拉着山杏走到爺爺奶奶墳前,安娜鼓着小腮幫,氣呼呼的跟在旁邊,鐵蛋說的話成真了,爹有了新婆娘以後,就不要自己了。
噼裏啪啦!
兩串鞭炮點燃,滾滾硝煙籠罩鳳凰坡,被風帶上天空。
坐席的村民,同時把頭望向山頂,炮聲一響,預示李家入譜的儀式就算完成,以後瞎子和傻娃就是正兒八經的李家人。
“鐵蛋,滾過來。”老亮叔一把揪住孫子鐵蛋的耳朵,拉到面前,“以後不準編排你瞎子叔和傻娃叔,要是再編排,老子把你腿打斷。”
“癞頭.嘴巴扯爛”
“狗子.後腚扇腫”
“毛丫.不許吃飯”
“喜兒.送你去上學。”
各種威脅、各種恐吓在酒席裏四處上演,要是以前有娃子編排瞎子、傻娃,村民見到也就吵幾句算了,
現在可不行,兩娃有根有腳,再編排就是不給李紅兵面子,不給老李家面子。
李紅兵是誰!
草溝村的村霸,首富,醫生,小村長。
等李家人從鳳凰坡下來。
25桌大席做的滿滿當當,不僅三泡和春苗也來了,而且李紅兵竟然看到徐大郎和女王、馬胖子、侯三笑吟吟的沖他招手,一旁還坐着李懷忠陪席。
“你們咋來了,我記得沒請你們?”李紅兵故意問道。
女王、馬胖子、侯三表情一僵,果然跟徐大郎說一樣,大夫屬狗臉的,說翻臉就翻臉,而習以爲常的徐大郎候着臉皮,“怎麽滴,今天是我倆弟弟的大好日子,我這做哥哥的就不能來慶祝一下。”
哦!
李紅兵忽然露出玩味笑容,上下打量徐大郎一番。
“瞎子和傻娃入的我李家子侄輩,你是他們哥哥,那我算是你叔叔吧!叫聲叔叔聽聽。”
“你!”
徐大郎瞬間啞然,緊防慢防,還是被李紅兵抓住馬腳,平白占了個叔叔便宜,虧吃了,面子不能丢,随即信誓旦旦說道。
“我不跟你扯淡,等會有你好看的。”
“那我瞧好了。”
李紅兵笑眯眯的轉身走去廚房。
身後女王、馬胖子、侯三見徐大郎硬剛李紅兵,怕把這次來草溝村的目的攪黃了。
“徐老大,大夫是主,我們是客,别鬧崩了。”
“就是啊!我們有求于他,消消氣。”
“姐大郎哥,别惹事。”
望向眼前緊張兮兮的三人,徐大郎不屑翻個白眼,他們那會知道李紅兵的毒辣,看是溫文儒雅,實則一條笑面虎,稍不留神就被坑了。
至于這三個人,估計也是菜
“你們照顧好自己,遇到什麽事,最好跟我商量一下,千萬不要亂答應什麽。”
一旁作陪的李懷忠從徐老闆跟他朋友之間的聊天,聽出一點味來。
似乎這次他們過來,帶有什麽目的。
等會要跟紅兵說一聲。
這些城裏人,心眼壞的很!
大席露天後廚。
蘇師傅帶着幫廚們忙的熱火朝天,十口大鍋同時炖煮蒸燒,一盤盤涼菜層層疊疊碼放在一起,就像村外的梯田。
不光蘇師傅在忙,村裏提前來幫忙的村民們早已習慣于這種排場,駕輕就熟,按部就班,分工負責,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隻等到時開席。
有人摘菜,有人洗碗盤,有人切菜、配菜,有人燒火,有人盛菜、裝盤、有人端菜。
鐵蛋,癞頭爲首的一幫小娃子,守在後廚邊上,趁廚師不注意的時候抓起一把涼菜就往外跑,吃完了再回來繼續守着。
啪!
“手都不洗,吃什麽吃。”李紅兵一巴掌在在鐵蛋的腦袋上,說完,順手從案闆上端起一片涼拌牛肉丢給他,“拿去一邊吃,記得用筷子。”
趕走娃子們,蘇師傅滿頭大汗的走過來,“李東家,可以上菜了吧!”
李紅兵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點頭道。
“上吧!”
“好咧!”
蘇師傅咧嘴一笑,沖大席喊了一嗓子。
“開席喽!”
噼裏啪啦!
鞭炮聲震耳欲聾,嗆人的硝煙和滿天飛舞紅色鞭炮皮。
早已等候多時的幫工,拿着四方托盤排隊等着裝菜。
幫廚把涼菜放進托盤,幫工舉起托盤與肩平齊,走進席位,碰到有人擋路,就大喊一聲,“闖!”
聽到闖聲的村民會趕忙讓開路,幫工走到桌旁,坐席人馬上起身從托盤裏端出屬于自己這桌的菜。
幫工則會繼續端起托盤,走向下一桌。
第一盤菜,涼拌牛肉。
牛肉醬香濃郁,色澤紅潤,連肉帶筋。
村民們暗呼一聲來着了。
平時吃大席,頭道涼菜一般都是油炸花生米,鹵花生,海帶粉絲之類的素菜,有條件則會上盤豬耳朵,牛肉一般會當做大菜放到中間。
可紅兵叔的酒席第一道涼菜就是涼拌牛肉,分量足不說,牛肉切的也厚實,這不是說牛肉隻是個配菜,後面還有大硬菜。
管它的。
先吃再說。
村民們筷子紛紛伸長盤子,一桌八個人,沒人夾一大筷子,盤子裏還剩一半牛肉。
“闖!”
第二盤菜上桌。
紅燒肘子。
完整的一個肘子裹滿醬汁,冰糖挂的色在陽光下泛出誘人光澤,看的人口水直流。
筷子輕輕一夾,肘子皮肉分離,放進嘴裏,充滿膠質的肘子皮瞬間在口中化開,滿嘴調料煨出來的豬肉香味。
村民們紛紛把筷子轉向紅燒肘子。
還沒等吃兩口。
第三道菜上席,
香酥帶魚。
每一塊帶魚都是魚身中段,三指寬。
第四道菜,麻椒燒雞。
第五道菜,糖醋鯉魚。
第五道菜,啤酒燒鴨。
第六道菜,幹鍋牛骨頭。
第七道菜,大刀紅燒肉。
……
村民們都看麻了,吃麻了,面對一盤盤硬菜,拿着筷子不知道先吃那個。
這特娘的還是大席?
皇帝吃的也不過如此吧!
活了幾十年,都沒吃過這樣式的大席。
一桌子肉菜,愣是找不到青菜。
就這。
幫工還在一盤一盤的肉菜往上端。
對了!
還有酒。
紅兵叔大席用的酒是娘娘二曲酒,這酒在本地相當有名氣,林區有個娘娘村裏有口娘娘泉,泉水冬暖夏涼,是上等的制酒水。用泉水做出來的酒,色如山泉,入口清甘回甜,後勁大,一瓶就賣60塊。
在林區60塊買散酒,都能買幾十斤。
這菜。
這酒。
紅兵叔,這手筆,不是一般敗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