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圍過來的村民越老越多,這幾個外鄉人終于慌了。
以往每年這個時候來草溝村收蘑菇,去那家不是殺雞炖肉,笑臉相迎,生怕照顧不周到。
今年咋就怪了。
随便上門一家,開口不是問吃了沒,而是問去年蘑菇錢什麽時候給。
連走幾家都是如此,收菇販子們怒火越積越多,終于在大奎家爆發。
這些販子以中年人鄭西爲首,而鄭西走南闖北多年,深知農村人的族親關系,眼看快要收不住場,連忙推開快要怼到臉上的糞叉子,厲聲道。
“幹什麽,幹什麽,想打人是不是,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簽的有購買合同,是你們草溝村先違約在先,違約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是要吃牢飯的。”
違約,合同,吃牢飯。
聽到這三個詞,村民們下意識後退一步。
畢竟現在不是早年間,出人命就往老林子裏一丢,第二天就被山獸吃的屍骨無存,現如今時不時就有普法隊到村裏做宣傳,倒是提高鄉村人民的法治素養和法律意識。
“什麽合同?拿來我看。”李紅兵冷笑道。
鄭西打量李紅兵片刻,鄙夷道,“你看的懂合同嗎?我怕你連字都不認識。”
“紅兵叔讓伱拿你就拿,少特麽逼逼叨叨。”秀才舉着糞叉子往前一怼,那臭乎乎叉子差點戳進鄭西嘴裏。
“别動手,我拿!”鄭西脖子向後一仰,扭頭對身旁幾人,“三兒,把合同拿出來!”
三兒?
李紅兵聽到這個名字,以爲是喊自己,剛要回應,隻見剛拿胳膊杵他的年輕人,忿忿不平的打開背包,拿出一疊合同,抽出一份丢給李紅兵。
接過合同,李紅兵意味深長的看了年輕人一眼,“這個名字太重,你撐不起,最好改了。”
“!!!”年輕人眉毛上揚,握緊拳頭,身子剛一動,就被幾把鐵鍬給逼回原地。
李紅兵笑笑,低頭查看這份合同。
越看越生氣,越看越無奈,越看越想笑。
這哪是合同,簡直就是一份賣身契。
乙方不得把蘑菇賣給其他人,否則罰違約金10萬。
乙方必須按照甲方要求晾曬蘑菇,标準未達到要求,甲方有權按比例扣其貨款作爲罰金。
乙方不得向甲方要求支付當年貨款。
乙方須用貨款作爲定金,保證貨物質量。
甲方有權貨款壓批結算,金額及期限由甲方決定。
甲方擁有合同到期自行續約權。
甲方擁有最終解釋權。
看完整份合同,李紅兵拿着單薄的一張紙,沖村民笑問道。
“你們誰都簽了這份合同。”
桂鳳嫂,“我簽了,還給了二十個雞蛋。”
德發,“我也簽了,給了一袋米。”
鐵梅嫂,“我簽了,給了三十個雞蛋。”
玉枝嫂,“我也是,給的二十斤米。”
大全叔,“我簽了,要的十斤大米。”
金花嬸,“我簽了,給了五斤黃豆!”
建軍,“我簽了,給的三斤黃豆!”
在場所有村民幾乎全都呼呼啦啦舉起手。
李紅兵笑了,笑容中帶着苦澀。
這種賣身合同,不給貨款,壓貨款,惡意欺詐、玩文字遊戲,但凡稍微懂一點點法律知識的人都不會簽。
那爲什麽騙子這麽容易能的手?
還不是因爲農村留守下來的主要就是年齡偏大的農民。
農民們一個個年紀都比較大,學習能力肯定都比年輕人要差很多。
而農民對于新知識和信息的接受度不高,他們還沒有習慣這些新媒體的應用,所以也相對很容易受到欺騙。
第二個原因就是,農民們自古以來掙錢都比較難,容易貪小便宜。
俗話說粒粒皆辛苦。
農民掙的都是辛苦錢,所以每一分錢都很珍惜,有一塊錢能掰成兩半來花。
所以對于一些小恩小惠他們是非常受用的。
像這些騙子一般都會給這些聽演講的群衆發一些小禮物,等到這個時候,農民們往往都會覺得這些人非常的好。
但往往導緻的結果就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當你慢慢變得信任他們之後,他們就會一步步把你引進他們的情景當中,當你發現時,可能都已經掉坑裏了。
而周圍有沒有可以出主意的人,都是年齡差不多大的,所以腦子一熱就掏錢了。
還往往是隻要一個一帶頭,這一波人幾乎都會被下套。
所以這些農民是一個很容易被騙的群體,雖然說每年的騙子使用的招數可能不太一樣,但大緻的套路都是這樣,而且一騙一個準。
李紅兵越想越氣,看到鄭西一副有恃無恐,洋洋得意的表情,怒從心頭起,擡腿一腳把他踹翻在地。
“你幹嘛?”剩下幾個外鄉人湧向李紅兵,那個叫三兒的年輕人從懷裏掏出一把彈簧刀,朝着李紅兵心口窩捅。
村民們還在爲當時領了什麽禮品互相詢問、攀比。
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紅兵叔要被刀子捅住。
就在這時。
李紅兵向後一個小跳,躲過彈簧刀的同時,伸手抓住年輕人的胳膊,手掌在手臂關節上撥了一下。
隻聽咯咯嘣嘣的骨頭脆響,年輕人一聲哀嚎。
就這李紅兵還沒打算放過他,又在另一個手臂和雙腿、下巴全都撥了一遍。
又是一陣咯咯嘣嘣骨頭脆響。
那個叫三兒的年輕人跟沒有骨頭一樣癱倒在地上,一聲慘叫也發不出來,隻能喔喔的哀嚎,口水、眼淚湧出來。
嘶!
村民們被這慘狀吓了一跳,誰曾想到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紅兵叔下手這麽狠,直接把人打殘廢了。
而鄭西更是吓的回到同伴的保護中,掏出手機哆嗦喊道,“别過來,我報警了,我要報警。”
“你報呗,你不報,我幫你報。”
李紅兵冷笑的也拿出手機。
事因爲桂鳳嫂而起,自己男人還在給紅兵叔上工,桂鳳嫂焦急催促李紅兵,“紅兵叔,你打人咋還報工安,趕緊跑。”
“是啊!紅兵趕緊去後山躲一陣子。”
“葡萄溝那塊有窩棚,去那躲兩天再出來。”
“對,趕緊走,工安來了,我們擋住。”
“走,哥,我帶你進山。”
鄭西聽到村民們的話,又張狂起來,“跑啊!你趕緊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我跑你奶奶個腿兒!
李紅兵沖鄭西一瞪眼,然後對村民們揚了揚手裏的合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謝謝各位,我不會跑,反而我還在呆在這裏,給大家把錢要回來,一個字都不能少。”
“紅兵叔擱不住,爲6、7百塊錢打傷人,劃不來。”德發搖頭道。
“德發,你賣給他們幾年蘑菇了。”李紅兵反問。
“有5年了。”德發皺着眉頭想了想。
“好,我就按合同上5塊錢收購價算,每年一百斤。如果我告訴你,這8年你少掙1萬塊錢,你怎麽辦。”
少掙1萬!
怎麽辦?
德發整個人蒙了!
我特麽殺人的心都有了!
猛的沖出來,對着地上像蛆蟲一樣扭動身體的年輕人就是一腳。
李紅兵趕忙攔住雙眼通紅的德發,把他推到村民懷裏。
自己打人是正當防衛,德發打人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鄭西這會伸長脖子嚷嚷。
“老鄉們,别聽他胡說,我們都是按照合同采購價,絕對沒有騙人。”
李紅兵繼續冷笑,老子做了十年外貿,對于合同陷阱、漏銅太清楚不過,更何況這份漏洞百出的合同。
“跟我扯合同,這份合同裏這麽多違規條款,屬于無效合同,并且還有欺詐行爲,故意低于市場價購買農産品,數額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你懂嗎?”
頓時,鄭西愣住了。
眼前這個農民怎麽懂這麽多?
不過,馬上狡辯道,“野生蘑菇不屬于農作物。”
這回,李紅兵笑了,嘴角上揚。
“誰跟你說是野生蘑菇,這是草溝村村民在野生環境下利用牲畜糞便,培育出來的蘑菇,更準确的說是無公害、綠色、有機農産品,是不是秀才。”
啊!
秀才聽到李紅兵點他,先是迷了一下,然後馬上點頭道,“沒錯,我每天都往草甸上撒羊糞。”
其他村民想到德發都少掙1萬塊,那自己不是也少掙了,看樣子紅兵叔能把錢要回來,紛紛配合嚷嚷。
“對,我家雞糞也倒在草甸。”
“我家豬糞也倒在草甸上。”
“我拉屎都不上茅房,就在草甸上拉。”
“建軍,你冬天也在草甸拉屎?不怕凍掉籃子。”
“滾,少扯驢馬籃子。”
見村民異口同聲蘑菇都是村裏種植的,鄭西知道這次栽了,而且是栽大了!
“這位兄弟,我認了,你們說怎麽搞就怎麽搞,我補錢行不行,隻要不報工安都好說。”
就等你這句話。
李紅兵笑眯眯道,“按照市價30一斤補錢,願意呢,這事就算了結,不願意最後我們還是能拿到錢,你在哪就不一定了。”
30一斤補差價!
鄭西真想撿起地上彈簧刀給李紅兵一刀。
老子收回來賣給上家也才40一斤。
這還不算人吃馬嚼,按30補差價,等于這些年一分沒掙,還要倒貼。
說不肉疼那是騙人的,可現在自己是案闆上的肉,隻能任人宰割。
錢沒了,可以再掙。
人要是進去,那可就真完了。
“行,就按你說的數,我補差價。”
李紅兵沖着村民們說道,“把人押到村口稻場,跟村長說一聲,再把裏會計叫來。”
說完,走到那個跟蛆一樣扭動哀嚎的年輕人身旁,蹲下用手散脫的四肢、下巴的關節上捏過一遍。
隻聽噼裏啪啦一陣脆響。
骨頭重新接回去。
李紅兵拍拍年輕人臉頰,“小夥子,有話好好談,别動刀。”
完後發現手掌上沾着眼淚和鼻涕,嫌棄的用年輕人衣服上擦幹淨。
村口稻場。
這件事全乎全村,所有賣過蘑菇的人悉數到場。
而那幾個外鄉人被圍在中間,四周是手拿鐵鍬、糞叉、鋤頭的村民。
“咋回事,咋回事,那個驢籃子敢來草溝村鬧事,特麽的不想活了!”
人未到,聲先至。
李懷忠一邊罵一邊走到稻場,推開村民,看到那幾個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的收菇販子。
“他們幹啥了,偷誰家婆娘了?”李懷忠吓了一跳。
鄭西見到李懷忠,馬上跟見到親爹一樣,站起身委屈說道。
“李村長,我是鄭西啊!去年還一起喝過酒。”
“誰特娘的跟你喝過酒,你誰啊!”不愧是草溝村老村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幾百隻眼睛注視下,李懷忠臉不紅心不跳義正言辭的否認鄭西說的話。
啊!
鄭西傻眼了。
心裏仿佛有一萬匹馬踏草而過。
這個村怎麽都這樣,翻臉比翻書都快,去年還稱兄道弟,今天就變狗了!
“李村長,你忘記去年我還給.”
後面的話沒說完,一把糞叉子就停在鄭西嘴邊,李紅兵笑眯眯的舉着糞叉子示意李懷忠先走開。
李懷忠目光中透着感激,交待幾句就匆匆離開。
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隻要不捅破,就當沒發生過,無非在背後嚼幾句舌根。
“孽子,把叉子放下。”老爹擠進人群,就看到小兒子拿着糞叉子準備插人,頓時腦仁、心口窩就隐隐作痛。
李紅兵見老爹來了,讪讪把糞叉子交給秀才,把看熱鬧的李會計拽出來。
“李會計,等會村裏人拿往年的蘑菇收條,你登記一下,就按每斤30的價格,讓他們補錢。我給你個手機号,他們要是沒現金,讓他把錢轉到這個号上面。”
每斤30塊!
那不是跟紅兵叔收蘑菇一個價?
這麽些年下來。
俺滴個親娘咧!
要發财了!
頓時,稻場上一片沸騰。
村民們舉着收條揮舞,朝着李會計向擠過來。
人挨人,人擠人,最容易出事。
李紅兵趕忙跳上石台,“都别擠,排隊,一個一個來,人人有份。”
話音剛落。
混亂人群馬上排成一隊長龍,個個臉上挂着喜洋洋的笑容。
“孽子,你又幹啥了?”老爹拎着李紅兵耳朵,走到稻場旁邊,低頭尋找趁手的兵器。
“老太爺,是不是找棍子,給,用我這個。”
鐵蛋不知從哪冒出來,手裏遞出一個泛着油光的竹鞭。
這竹鞭可不是竹子編的鞭子,而是竹子根,用桐油泡過後,細細長長,打人鑽心疼。
父子倆愣住,看着一臉期盼的鐵蛋,雙雙無語。
這尼瑪是上次被蜂子蟄輕了!
早知道就應該把他塞進蜂子洞裏。
李紅兵惡狠狠瞪着鐵蛋,露出暖暖笑容。
“滾一邊玩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