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聽到類似的話,無論對方是客氣與否,大抵都是會當作信以爲真的樣子,玩笑似的點頭應承。
可舒明绯卻皺皺眉頭,露出不解的眼神,說:“不用了吧?”
在她看來,他們并不算是可以請客的朋友,隻不過是臨時進行交易的主顧關系罷了,那麽就在工作時間有所交集就夠了,其餘的交往實屬不必。
她可不稀罕占這種便宜。
沈楚澤便有些笑不出來了。
縱然在大多數時候他的心情都處于不太愉悅的狀态,但十多年來的習慣使然,肌肉記憶使得他下意識地牽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的弧度。
舒明绯抿了一口咖啡,看着他微笑的臉,遲疑道:“其實你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笑的。”
他微微怔了怔。
“不想笑……就可以不笑嗎?”
他聲音很輕,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記憶中,舒明绯似乎是第一個對他說這種話的人。
他的母親年輕時愛上了傅雲修的父親,那時候傅雲修的父親已經和他的母親結婚了,兩人屬于商業聯姻,沒什麽感情,但無論如何總歸是受法律保護的合法夫妻。
可他的母親還是義無反顧地和愛人在一起了,即便一輩子見不得光也心甘情願。
愛得濃烈時,自然是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承諾時帶着百分之兩百的真誠。
可感情是禁不起比較和試探的,更禁不起利益的考驗。
一個年輕貌美、心高氣傲的姑娘,怎麽可能忍受一輩子當地下/情/人呢?
和他毫無感情的正牌妻子受人尊敬,享受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她的兒子更是從小就被作爲集團繼承人培養,接受最高等的教育。
可憑什麽?
憑什麽她就是見不得光的金絲雀,要對那個男人搖尾乞憐換得憐惜?
憑什麽她的兒子也要藏着掖着,連基本的名分都沒有?
她曾向那個男人提出過抗議,可他轉頭就搬出年輕時頭腦發熱許下的誓言,讓她偃旗息鼓。
于是她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兒子的身上,将他視爲翻身的唯一希望。
她逼迫他學習和傅雲修一樣的東西,無視他的意願和愛好,要求他變得比傅雲修更優秀,讓他在那個男人眼中成爲比傅雲修更合适的集團繼承人。
在她看來,隻要她的兒子能夠打敗傅雲修,成爲集團的掌權者,那麽她就能母憑子貴,把那個所謂的合法妻子和她的兒子踩在腳下,再也不用嫉妒任何人。
上位者當喜怒不形于色,于是沈楚澤養成了用微笑來掩飾真實情緒的習慣。
小時候他不甘願活得像母親的傀儡,于是天天挨打,說是懲罰他的不聽話,實則是借機将心中的怨氣發洩在他的身上。
誰讓他這麽倒黴,偏偏是她的兒子呢?
即便他身上傷痕累累,新舊傷交加,她依舊下手得一次比一次重。
直到後來他終于妥協,哪怕她打得再狠,他也不哭不叫,朝她微笑,笑得她心裏發慌。
他長大後,女人打不動他了。
相反,她需要仰仗他,才能得到那個男人的目光。
可習慣終究是改不掉了。
“是啊,你有必須時刻保持微笑的理由嗎?”
舒明绯不明白他在想什麽,其實她很早就想說了,他明明不想笑卻強行微笑的模樣……
屬實不太好看。
沈楚澤作認真狀思考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問:“你是想告訴我,希望我在你面前的時候可以做真實的自己?”
舒明绯:“……”
不是,是看你笑得太難看,不想荼毒自己的眼睛。
她裝作沒聽見他的話,低頭吃蛋糕。
沒多久,手機的定時鬧鍾便響了起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爲時不多的甯靜。
沈楚澤下意識擰起眉頭,目光鎖定發出刺耳噪音的手機。
但在他聽來刺耳的噪音,對于舒明绯而言卻是悅耳的下班鈴。
将最後一口千層蛋糕吃掉,喝完杯中的咖啡,舒明绯緩緩起身,垂眸看向無聲地用視線跟随她動作的青年,淡淡道:“五點到了,再見。”
說完,她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出了咖啡店,一次頭都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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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理性得令他害怕。
經過今天的接觸,沈楚澤清晰地意識到,似乎他在其他人身上百試不爽的那些手段,對她根本沒有用。
她本就将他視爲流連花叢的情場浪子,又認爲他喜歡舒明雅,如果知道他口中的A就是他自己,恐怕會直接将他關在心門之外。
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
這也就意味着,至少在她喜歡上他之前,他不能告訴她他們小時候曾經有所接觸的事情。
聽着音箱裏播放的鋼琴曲,他勉強抑制住了心中的躁意。
房間内,他不止一次地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心緒恢複平靜。
但下一秒,擱置在桌面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不想動彈,不想過去拿起來,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可電話那頭的人卻沒完沒了,等電話無人接聽自動挂斷後,緊接着又響了起來,就這麽響了将近兩分鍾。
好吵。
重複的鈴聲在他的耳中仿佛被不斷放大,已經漸漸掩蓋住了音箱中播放的鋼琴聲。
要響到什麽時候?
好煩。
沈楚澤閉了閉眼。
重複的鈴聲在這個封閉的房間,似乎變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将他整個人籠罩其中,一點點地吞沒。
閉上眼,陷入黑暗,那無形的網又似乎變成了尖銳的針,要刺破他的耳膜。
恍惚間,耳朵似乎真的刺痛了一瞬,令他猛然驚醒,睜開雙眼,同時條件反射地挺直了腰背。
像是曾經無數次向母親的暴力妥協一般,他最終還是向這令人厭煩的鈴聲走了過去。
拿起手機的一瞬間,他緩緩擡眸,視線落在緊閉的窗戶上,腦子裏閃過走過去打開窗,然後不管不顧地将它從窗口扔下去的念頭。
心底的聲音告訴他:扔下去,讨厭的噪音就會消失。
但在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時,他手上動作一頓,接了起來。
無獎問答,是誰的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