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又不曾親眼所見,本宮怎會知曉她們的胎是什麽樣。”皇後淡定地道。
沈靈犀上前幾步,走近她,“别的嫔妃不住在坤甯宮裏,皇後不知,也情有可原。可皇後宮裏的沈玉瑤,倘若腹中懷的是慕懷傑的遺腹子,那怎麽說都有四個多月了。”
“四個多月的胎兒,已經四肢齊全,從腹中滑落,無論如何也該有胎身和胎盤吧?”
皇後面無表情:“那些污穢東西,自然是一落下來,便已處置了。”
“那敢問娘娘,是如何處置的?”沈靈犀又問。
“這種事情,本宮怎會知曉?”皇後冷幽幽看着她,“太子妃在左顧而言他,是想混淆大家的視線嗎?本宮……”
皇後的話,尚還未說完——
沈靈犀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入手是皮膚溫熱的觸感,令沈靈犀的眸光微閃。
原以爲,被盛坤附體的皇後,是個早已死去的屍身。
沒想到,竟還是個活人。
有意思。
沈靈犀一雙眼睛牢牢盯緊皇後的面容,“娘娘年輕時,也曾小産下四個月的胎兒,還專門讓人裝入陶甕,送去太乙山超度,怎如今輪到侄媳小産,就如此潦草了事呢?”
“若我所料不錯,那些懷孕的嫔妃,甚至是沈玉瑤,都不是真正懷孕,而是吃了皇後特地送給她們的假孕丸,是也不是?”
皇後瞳孔驟然緊縮。
滿朝大臣,都側目朝皇後看過來。
尤其是皇帝,也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後。
皇後尚未開口,一旁慕懷傑的亡魂,已然開始着急,“錯了,錯了,你爲難姑母做什麽,該去找皇帝啊,盛坤是上了皇帝的身,又不是姑母的身。”
這欲蓋彌彰的解釋,簡直可笑至極。
沈靈犀笑了笑,故意道,“你看,慕懷傑在旁邊很是着急呢,你可知,昨天他說漏了嘴,不小心說出皇後并非真皇後,而是被邪祟附了身的假皇後。”
此話一出,慕懷傑猛地一驚。
他下意識看向皇後,“我沒說,我什麽都沒說!”
在場的文武百官,都露出震驚之色。
皇帝蹙緊了眉峰。
有了先前沈濟所說的那些話,即便他也未曾看見嫔妃和沈玉瑤滑下的死胎,可他如今對于沈靈犀所言,是一個字也會不相信。
沈靈犀對于皇帝的态度,一點也不感興趣,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不曾從皇後面上挪開。
也就十分愉悅地欣賞到了,皇後因着慕懷傑的話,瞬間鐵青的臉色,以及飛快用殺人的眼神,甩向慕懷傑的過程。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到這地步,附身在皇後身上的盛坤,既知自己已被沈靈犀看破,再在她面前僞裝下去也無意義。
皇後有意提高聲音,“太子妃,你僭越了。什麽假孕丸,什麽真皇後,假皇後,那些嫔妃和沈玉瑤确實是小産滑胎,本宮就站在這兒,豈容你裝神弄鬼、颠倒黑白!”
說着,她揚起手,正欲甩開沈靈犀的手——
一隻冰冷的短劍,忽然壓在她的頸側。
整個殿中,齊齊響起了倒抽涼氣的聲音。
“太子,你做什麽!”皇帝沉聲喝道。
此時此刻,楚琰冷着臉,手持短劍。
鋒利的劍刃,正壓在皇後的頸側,“臣也覺得,她并非真皇後,臣這麽做,也是爲了防止他對皇上不利。”
“胡鬧!荒謬!”皇帝氣指着他,“她是朕的皇後,還是你的叔母,你敢在朕面前,劍指朕的皇後,你這是想謀反嗎!”
“臣不敢。”楚琰面無表情地道。
可他手裏的短劍,卻絲毫沒有放松的迹象。
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倘若皇後敢輕舉妄動一下,那劍刃定會讓她血濺當場。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這種場面,定會吓得花容失色。
可現如今,皇後軀體裏的芯子是盛坤。
盛坤自然不懼楚琰的威脅,“太子這是心疼了?還是你們夫妻二人,算盤落空,惱羞成怒了?”
“做賊心虛的,不該是我們呢。”沈靈犀似笑非笑地問:“娘娘能否告訴我,你素日裏,最喜歡用桂花味的頭油梳頭,用這頂九龍九鳳冠時,也隻戴皇上在大婚送您那對東珠耳珰。爲何您如今頭油也不用了,耳珰亦不戴了,就連這指甲上的蔻丹都不塗了?”
“本宮大病初愈以後,對這些身外之物,皆已看淡,不想戴了,你待如何?”皇後義正言辭地道。
沈靈犀意味深長地笑笑:“你難道不該問我,皇上何時送過您一對東珠耳珰嗎?”
皇後臉色微變。
皇帝的神色也是一凝。
沈靈犀氣定神閑地又道:“而且,皇後娘娘向來不喜桂花的氣味,隻用花露油。”
“你莫不是連桂花油和花露油都分不清楚吧?”
她說着,又擡起皇後的手,啧啧道,“這指甲上的蔻丹,娘娘每個月都會補一回,便是當年小産,都沒停過。這是娘娘自小的習慣,又豈會說停就停呢?”
“難怪慕懷傑死不瞑目,一直在念叨說你根本不是皇後。他說你非但不是皇後,還是個男子。”
慕懷傑一臉着急:“我沒說,我真的什麽都沒說。”
“他說了,他說了。”遠遠的,劉美人和兩個後妃飄進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拱火,“他說了好多,都是他說的。”
慕懷傑:……
劉美人朝沈靈犀使個眼色。
沈靈犀見狀,松開皇後的手,也輕輕推開楚琰壓在皇後頸側的短劍。
楚琰将劍收于袖中,重又站在沈靈犀的身後,神色冷峻戒備。
而沈靈犀則将目光掃過衆人,朗聲道:“上次我在坤甯宮,就覺得奇怪,皇後娘娘溫婉端莊,哪怕是病中,在人前都是得體大方的模樣。她擅刺繡,身上穿的衣裳,從來都是自己繡的圖樣,可這一位卻隻穿沒刺繡的素衣。她不喜用女兒家用的香料,也不塗蔻丹,若非今日要來朝堂上,她這幾個月都是素面朝天……”
“一個女子假扮另一個女子,還算容易。可一個自命不凡的男子,想扮成溫婉秀雅的皇後,定會漏洞百出……”
說到此,沈靈犀轉頭看向皇後,話鋒一轉,“若我所料不錯,那些死在冷宮的坤甯宮仆婢,應該都是看出你破綻,在背後議論過你的人,是不是啊,國師盛坤?”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足夠朝堂上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盛坤!
這個名字,令朝臣們皆變了臉色。
誰人不知,盛坤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國師。
前朝覆滅幾十年,可國師盛坤的傳說,卻在大周流傳不衰。
這些日子以來,京城裏詐屍之事層出不窮,更何況,還有先前魏王用風筝引天雷,假借天命詐死複活之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今在這朝堂上,便是先前對鬼怪靈異之事嗤之以鼻的文武大臣,再聽聞這種事,也不似先前那般武斷。
更何況,依照沈靈犀所言,此刻附在皇後身體裏的邪祟,是前朝國師盛坤!
衆人皆打量着皇後,有些離皇後近的人,甚至還不動聲色地往遠處走了幾步。
皇帝的神色驚疑不定。
盡管他再不願承認,沈靈犀說的那些習慣,真真切切都是皇後素來就有的。
而最近這些日子,他每日都出入坤甯宮,确實也注意到,她與以前稍有不同之處。
皇帝心底有了幾分猶疑。
先前雲疆發生的事,楚琰皆事無巨細向他禀報過。
對于盛坤的能力,皇帝自然有所耳聞。
可即便如此,他一想到先前楚琰曾騙他說——沈靈犀會的,隻是“機關”傀儡之術。
再見到楚琰今日這番反應。
對于楚琰過往禀報之事,皇帝心中已然不再相信。
要麽,盛坤之事,從頭到尾都是謊言。
要麽……
皇帝一想到方才沈濟所說的話,第二種可能,便生生被他扼殺在心裏。
“皇後,朕知道你這些日子,因着慕家之事,身心俱疲。太子妃所言,你怎麽說?”他問。
輕飄飄的語氣,沒有對皇後的半分質疑,就好似在提醒她,隻需給個說法堵住悠悠衆口即可。
在這樣明晃晃的證據面前,皇帝還能做出如此偏頗的決定,實在令沈靈犀感到意外。
有了皇帝的态度,皇後明顯有恃無恐起來。
“回皇上,臣妾根本聽不懂太子妃在說什麽。”
她看向沈靈犀,肅聲道:“沒想到,本宮爲了亡母病故,有意着素衣,不施粉黛,在太子妃眼中,竟成了邪祟上身的證據。太子妃,你既是繡衣鑒察使,可知污蔑當朝皇後,該當何罪!”
她這般義正言辭的态度,也令皇帝放平了眉眼。
眼見楚琰再次面露不虞之色,皇帝走下高台,站到皇後身側,以一種維護的姿态,對他道,“太子,你也聽到了,太子妃以莫須有之事,污蔑皇後清譽。”
“朕如今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親自把太子妃綁去北衙,依《大周律》,該如何審,就如何審,直到審出她謀害皇嗣的證據爲止。朕就不再追究你今日抗旨不尊、包庇兇犯、帶兵刃進殿之責。否則,你便與她一起,去天牢吧!”
皇帝威嚴的聲音,毫不掩飾對沈靈犀的殺意。
一來二去的辯白,已經消磨掉他最後一絲耐心。
他現在隻想将沈靈犀這個來曆不明、身負邪術的女子,關入大牢,擇日處死。
唯有如此,方能平息他今日的喪子之痛。
楚琰站在沈靈犀的身後,目光直視着皇帝的雙眼,腳下紋絲不動。
他雖未明言,拒絕的态度已然很明确。
而沈靈犀本就沒奢望皇後能主動承認。
現在,皇帝既然要殺她,那她也就不介意,讓皇帝自己去嘗嘗惡果了。
“該說的我已說完,皇上若執意相信這個假皇後,要殺要刮,悉聽尊便。隻不過,在将我押去受審之前,我尚還有一事,想請皇上恩準。”
皇帝蹙眉。
現如今這個情勢,她能自覺去大理寺最好,否則鬧僵起來,他這個武功高強的侄兒,不知還要做出什麽事來。
“是何事,說來聽聽。”皇帝冷聲道。
沈靈犀從袖中摸出一隻錦盒,放在手心。
“這錦盒裏,裝着雲疆初代聖女傳承下來的冥陰玉,娘娘隻需将這冥陰玉放入手心,若娘娘身上并無邪祟附體,冥陰玉自然不會傷害娘娘半分,可若娘娘身上有邪祟……”
沈靈犀意味深長地道:“相信大家有眼睛,都能看見曾經的前朝第一美男子盛坤,如今是什麽德行,不知娘娘敢不敢呢?”
皇後眸色微沉。
她尚還來不及說什麽,皇帝已然替她應下來,“行,就照你說的辦。”
沈靈犀見狀,唇角微勾,打開了錦盒,遞到皇後面前。
錦盒裏放着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環。
活人看不出這玉環有何玄妙之處,可在場的三個亡靈,卻皆能看見,玉環的周圍,散發着溫和明亮的光澤。
這是冥陰玉無疑。
冥陰玉能驅生魂。
沈靈犀原還擔心,盛坤若附身到死人身上,這冥陰玉未必能将他驅離。
可如今,既知這軀體是活的,那她就放心了。
隻要皇後的手,碰觸到這枚玉環。
盛坤的魂魄,便會立刻被驅離。
先前在義莊,慕懷安、蘇顯和楚琰都能看見那兩縷黑線。
那麽,當盛坤從皇後軀體被驅離時,在場所有人定也能看見盛坤黑色的魂體。
到時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皇後,是你自己拿這枚玉,還是我替你拿?”沈靈犀看着她,笑着道。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後身上。
藏在皇後殼子裏的盛坤,又怎會不知沈靈犀在籌謀着什麽。
她目光陰晴不定地看着錦盒裏的冥陰玉,忽然想到什麽,淡淡一笑,“本宮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不懼這些。”
說着,她飛快伸出手,拿起了那枚玉環……的錦盒,然後便朝皇帝撲了過去。
“不好,皇後要害皇上!”沈靈犀佯裝變了臉色,高呼,“内衛,快救皇上!”
然而,一切隻在轉瞬之間,皇後隔着錦盒,将那枚玉環,按向了皇帝的頸側。
在玉環貼上皇帝肌膚的瞬間,皇帝的生魂,便被玉環一點點驅離身體。
與此同時,皇後面上亦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她伸出手,也将自己的手心貼在了玉環之上。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上百雙眼睛全都看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皇後的軀殼裏,冉冉升起,一點點朝着皇帝的軀殼飄過去。
半空中,皇帝的生魂,不可置信看着這一幕,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從靈魂深處,泛起寒徹至極的冷意。
原來……沈靈犀說的都是真的。
眼見那黑影正要擠進自己的身體——
“救朕……快救朕!”皇帝驚恐地朝沈靈犀喊道。
沈靈犀看他一眼,側頭朝身後喊道:“蘇顯,起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