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打算進宮一探虛實,倒也順水推舟,應了下來。
隻是,如今這宮裏,懷孕的嫔妃實在太多,稍有不慎,攤上個謀害皇嗣的罪名,就不值當了。
沈靈犀破天荒地帶上了小豆子,楚琰還讓甯福也随侍在她身邊。
外面烈日炎炎,坤甯宮的正殿,卻十分清涼。
沈靈犀跟在劉姑姑身後,走進殿中,往大殿角落的冰盆看了一眼。
各宮每隔一個時辰,添一回冰。
這會兒還不到巳末,冰盆裏的冰,卻隻融了一點點。
可見這正殿裏,有多涼快。
劉姑姑請沈靈犀落座,讓宮人奉上茶,笑着道:“娘娘正在内殿更衣,還請太子妃在殿中稍待。”
說罷,看了一眼沈靈犀身邊的甯福和小豆子,便躬身走進了内殿。
偌大的正殿,連個服侍的宮女都沒有,隻有沈靈犀主仆三人。
沈靈犀端起茶盞,垂眸放在鼻尖嗅了嗅,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重又将茶盞原封不動地放回了桌幾上。
屏風後傳來裙擺摩擦的窸窣聲,沈靈犀擡眸看去,便瞧見許久未見的沈玉瑤,身穿一襲寬松的素白齊胸襦裙,上面配一件同色的對襟小衫,頭發雖然梳着堕馬髻,發間卻簪着一支蝶戀花的白色珠钗。
她的長相本就嬌小可人,一身缟素,更顯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無論是趙貴妃、李月嬌還是現如今的沈玉瑤,但凡受到皇帝盛寵的女子,氣質和長相都偏這一卦。
隻是,相比趙貴妃和李月嬌而言,沈玉瑤的神色又多了點凄婉的意味。
見到沈靈犀,她上前福身一禮,用一種親昵的語氣,對沈靈犀道,“許久未見啊,五妹妹,你過得可還安好?”
“尚可。”沈靈犀客氣地提醒,“你如今既進了宮,當恪守宮規,見到本宮該喚本宮太子妃。本宮雖不與你計較這些,隻是你如今住在坤甯宮裏,皇後娘娘若知曉,還會以爲宣平侯教女無方,連這些規矩都不懂。”
輕飄飄幾句話,令沈玉瑤面上頗帶幾分自得的笑容,凝在唇角。
她讪讪收拾起那副矯揉造作的神态,絞緊了手裏的帕子,下巴微擡,看向沈靈犀,“你可知道,如今你雖貴爲太子妃,我也不再是那個被你踩在腳下的庶女。”
沈靈犀笑了笑。
“京城人皆知,沈侯最愛重沈四娘子,從未有一日,把你當作庶女看待,也絕容不得旁人對你慢待分毫……”
“家翁雖識字不多,卻也教過我,‘自重者然後人重,人輕者便是自輕。’,我從未将誰踩于腳下,也不曾以嫡庶論人出身,四娘子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沈靈犀就事論事的語氣,未有半分嘲弄之意。那雙清淩淩的杏眸,也一如沈玉瑤初見她時那般純淨無垢。
倒教沈玉瑤打從心底生出幾分自慚形穢。
她側過臉去,避開沈靈犀的視線,用一種近乎驕縱的語氣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說教,我喚你一聲五妹妹,是顧念着咱們姊妹一場的情分,好心提醒你,收收你那多管閑事的性子。宮裏不比别的地方,不該管的閑事莫要管,免得惹禍上身,到時候怕是連太子都保不住你!”
這還是沈玉瑤第一回,用這種語氣跟沈靈犀說話。
沈靈犀眸底閃過幾絲意外,好整以暇看着她的側臉,意有所指地問,“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麽事,是我不該管的?”
沈玉瑤将手裏的帕子絞得更緊,她動了動唇,正欲開口——
忽然,似聽見從内殿傳來環佩叮當的腳步聲,她臉色微變,倉促從袖中拿出一隻繡着金色并蒂蓮的大紅荷包,一把塞進沈靈犀的手裏。
“這是當初我與二郎成親時,你送我的東西。”沈玉瑤橫眉看着她,提高了幾分音量,戾氣十足地道:“原以爲你是好心祝福,可現如今二郎與我陰陽兩隔,說不得是你在這荷包上,動了手腳,施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邪術,才害我落得如此下場。這髒東西,我再不稀罕了,還給你。”
那荷包一入沈靈犀的手,沉甸甸的,很明顯裏頭塞着什麽東西。
她目露詢問之色,可沈玉瑤已經匆忙轉身,朝來人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福身,“皇後娘娘。”
沈靈犀心知有異,隻沉吟一瞬,便不動聲色将那隻荷包收進袖中。
皇後被劉姑姑攙扶着,從内殿走了出來。
沈靈犀多日未曾見她,見她氣色确實比之先前,好了許多。
隻是臉上未施脂粉,身上穿的那件半舊不新的家常衣裙,也十分素淨,倒是少了先前那股溫婉雍容的氣質。
沈玉瑤走上前,殷勤攙扶着皇後的胳膊,一副恭順小心的模樣,全然沒有方才在沈靈犀面前的驕縱,“娘娘小心台階。”
待到皇後在上首落了坐,沈玉瑤熟稔地同劉姑姑一左一右,袖手站立在皇後兩側。
沈靈犀将她的反應看在眼中,上前見禮。
皇後讓她落座,面上一如往常,親切與她客套了幾句,方面帶難色地道:“今日喚你進宮,并非本宮的意思,而是皇上想勞你在這宮裏做件事。”
沈靈犀眼簾微垂。
皇帝找她做事,不僅要借皇後的名義宣她進宮,還要借皇後的口告訴她。
可真有意思。
她佯裝不解地笑着問:“天子有令,臣媳自當遵從,皇上遣曹公公傳個口谕便是。不知是何要緊之事,竟如此大費周章,令娘娘親口告訴臣媳?”
皇後朝劉姑姑擺擺手,“我與太子妃說些體己話,你先帶瑤娘去内殿。”
劉姑姑領命,引着沈玉瑤往内殿走。
轉過屏風前,沈玉瑤還依依不舍地回頭,朝沈靈犀看了一眼,身影才消失在屏風後。
待她們二人離開,皇後長歎一聲,似下定了決心,“本宮向來将六郎視若己出,當初在雲疆時,懷安也多勞你照顧,以咱們姑侄的關系,本宮就不瞞你了。”
她神情一肅,正色道:“自上回皇上從皇陵回京以後,不知爲何,性情忽然變了不少,尤其是入夜後,總是沖動、易怒,還在床事上,尤爲……不知節制,就好似換了一個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