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睿王,根本來不及再發出任何聲音,整個人便斷了氣。
一命嗚呼,死得不能再死。
雲崇臨死前狠命推了沈靈犀一把。
沈靈犀的雙手原是被繩索縛住,收力不及,整個人往後傾倒,被飛身上前的楚琰扶住。
兩人神色凝重地朝睿王看去——
隻見睿王向來溫潤俊雅的面容,已經沒有半分血色。
縱然那殺人的匕首,此刻正握在他手裏,可他眼底的震驚和恐慌,卻好似喪命的人是他,而非雲崇。
而他懷裏的十皇子,隻是個嬰兒,尚還不知道什麽是害怕和驚恐。
十皇子原是在“哇哇”痛哭,可當他看見雲崇的胸口噴出血珠,隻覺得好玩,竟“格格”笑出聲來。
三人的畫面,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十郎!”趙貴妃最先跑上去,縱然心中已經驚駭到極點,卻還是鼓足勇氣,伸手到睿王懷裏。
就在她即将把兒子抱走的瞬間,手背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十皇子也再次“哇”的一下,痛哭出聲。
趙貴妃吃痛地擡眸,正好與垂着眼簾,滿面是血的睿王,四目相對。
那是一種看将死之人的眼神,冰冷又無情,仿佛在警告她,若敢多說什麽不該說的話,下一個死的便是她。
趙貴妃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從他懷裏奪下十皇子,便朝皇帝的方向跑去。
皇帝從帳裏走出來,便看見睿王渾身直打寒顫,蒼白的面容上,那向來溫雅的眼眸,慌亂無措地看着他:“皇兄,我……我替你把他殺了……”
他說完這句話,似再也承受不住,暈厥過去。
“好一招當衆殺人滅口。”沈靈犀在楚琰懷裏站直身,壓低聲音道,“趙貴妃這會兒怕是再不敢指認他了。”
“無妨。”楚琰攙扶着沈靈犀,朝皇帝走去,輕聲道,“她不說,自然有人替她說。”
沈靈犀的目光看向帳殿裏,吓得縮成一團的奶媽,和跪伏在地上,抖得像篩糠一樣的醫正,眸底閃過一抹恍然。
*
即便雲崇意外殒命在睿王手裏,十皇子中毒之事,卻并未因他的死而終結。
帳殿之内,除了李醫正以外,尚還有許多太醫在,皇帝當即命那些太醫,替昏厥的睿王施針,将其喚醒。
因着沈靈犀對雲疆草藥的熟悉,皇帝命她同剩下幾個太醫一起,替十皇子診治。
楚琰也寸步不離跟在沈靈犀身邊。
他生人勿近的氣場,和周身散發的凜冽寒意,把那些太醫吓得個個噤若寒蟬,連下針的手都不利索。
倒是便于沈靈犀不着痕迹替十皇子診治。
與此同時,雲崇的亡魂,也緩慢從屍身上飄了起來。
當他意識到自己已變成了鬼,又瞧見替十皇子診治過的沈靈犀,目光正準确無誤地落在他魂體上。
他像以往許多鬼魂一樣,不可置信地問出“你能看見我?”這句話後,便恨意十足朝沈靈犀飛撲了過來!
雲崇恨沈靈犀恨到極點,沖過來的速度也格外快。
快到從李月嬌暖閣那邊飄進來的劉美人,剛出聲告誡他“别靠近……”,雲崇的魂魄已經被楚琰周身的煞氣,狠狠彈飛了出去。
“啊……”他發出殺豬似的慘叫。
劉美人見他像顆球一樣飛出帳頂,簡直沒眼看,“哎呦我的天,真是豬腦子,怎麽他連死了都沒變聰明。”
她飄到距沈靈犀一丈之處站定,啧啧地道:“我說你怎麽半天不去李月嬌那裏,原來這兒竟有大熱鬧。”
在這肅靜無聲的帳殿裏,沈靈犀自然沒法回她的話,隻能丢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劉美人朝遠處指了指,“喏,李家的人,這會兒可都來齊了。”
沈靈犀轉頭,朝帳殿外頭看去。
隻見義陽侯李向陽,帶着其子李淮,和他妹妹李笑晴,正匆匆朝帳殿走來。
在經過外頭雲崇的屍身時,李向陽和李淮的神色,尚還算淡定從容。
可李笑晴,卻忽然頓住了腳步,一雙眼睛直直看向雲崇的屍身。
沈靈犀順着她的目光,朝雲崇屍身上看了一眼,心下恍然。
雲崇在脖頸處,有一個拇指肚大小的胭脂胎記。
當初沈靈犀在仁壽宮能一眼認出易容的雲崇,也是因爲這抹胎記。
雲崇扮作“趙員外”,戴人皮面具時,并未刻意隐藏胎記。
旁人或許不會在意,卻又怎能瞞得住,與他暧昧拉扯,視他爲此生真愛的李笑晴。
就在沈靈犀看向李笑晴的同時,李笑晴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轉頭朝她看來。
那目光中,帶着震驚,還有一絲不願相信的詢問。
沈靈犀微不可見地對她颔首。
等于是印證了她内心的猜測。
李笑晴臉色瞬間煞白,晃了晃身子,面上說不清是傷心難過,還是失望自嘲。
劉美人也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啧,也是可憐,原以爲這男人是真愛,沒想到,竟是一場騙局,如今連整個李家,都要跟着那間香鋪,一起去死。”
說到此,劉美人掩唇一笑,看着沈靈犀,故意賣了個關子,“不過,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順,這義陽侯今日有免死金牌護體,我估摸着你們這回恐難弄死他。”
沈靈犀雖不知劉美人所說的“免死金牌”是什麽,不過,她原也沒打算今日就把李向陽弄死。
畢竟,李家與當年孝德皇帝之死有關。
此案牽扯甚廣,要麽證據确鑿,把所有涉案之人,一網打盡。
要麽就按兵不動,伺機待發,方爲上策。
李家當年既做了這等事,就算沒因爲李笑晴入了雲崇的圈套,進這場死局。
楚琰也不會放過他們。
早死,晚死,都是死。
過程不重要。
這是因果報應。
天道好輪回,老天饒過誰。
就在劉美人與沈靈犀說話的功夫,太醫在睿王身上的施針,已經起了效力。
睿王幽幽轉醒。
方才趙貴妃脫口而出的指責,并未像錘雲崇那樣,捶死睿王。
是以,作爲楚家僅剩不多的皇族血脈,皇帝還是給了他應有的體面。
朱連喜帶着内侍上前,圍了個屏風,替他清理幹淨身上的血迹,又替他換了件幹淨的袍服。
與此同時,皇帝也看向楚琰道:“六郎,你是太子,又是繡衣指揮使,你來審。”
說是讓楚琰來審,左不過也就是讓楚琰代他開口問案罷了。
楚琰領命。
他走到抱着十皇子的趙貴妃面前,冷淡地道:“十郎身上的藥,是爲何所下,如何下的,牽扯進此事的人,都有何人。是你自己說,還是……”
“我說……我說!”趙貴妃知道,事到如今,唯有坦白一切,才有一線生機,她忙不疊地朝皇帝叩首,“隻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說,隻求皇上再憐惜臣妾一回,讓臣妾有一口氣能活着看見十郎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