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琰便極快從袖間滑出一柄匕首,對準他屍身的喉嚨,狠狠甩了過去!
“叮……”
匕首刺穿屍身的喉嚨,釘死在棺椁後壁上。
“嗬……嗬……”
屍鬼自然是不會死的,可他被匕首釘在棺材闆上的喉嚨,若不拔出匕首,很難再發出聲音。
烈火在他屍身上熊熊燃燒着。
他拼力掙紮,可當初他爲了用這棺椁引楚琰親自動手,在棺椁裏設下了極複雜的機關。
那玉環鎖着金籠,金籠又連着縱橫交錯的絲線,把他的屍身纏的密密麻麻。
憑他一己之力,别說是逃,哪怕是伸手拔下喉間的匕首,都做不到。
棺材的内壁因爲他的掙紮,而發出咚咚的響聲。
楚琰蹙眉後退幾步。
如此一來,棺材内壁發出的聲音,就更顯得可怖。
距離棺材最近的耆老們,何曾見過這等場面,頓時吓得亂做一團。
“鬼……有鬼……”他們驚叫着,朝遠處跑去。
這場變故又急又快,沒人聽見沈靈犀方才對着屍身低語些什麽,也就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所有人都隻看見太子妃從棺中取出玉玺,遞給太子以後,緊接着棺材就忽然起了火,還傳出一個恐怖又沙啞的嘶吼聲。
那些耆老又忽然驚叫着跑開,遠處不明真相的衆人,總算隐隐猜到是發生了極恐怖的變故。
與此同時,沈靈犀故作驚吓地踉跄後退兩部,也“趁亂”倉皇朝金辂跑去。
“蕭将軍,快救人!”她驚聲叫道。
一直在金辂旁暗自戒備的大将軍蕭銳,方才自然聽見了棺材裏那聲呼救。
此刻,當他見到沈靈犀忽然朝自己跑來,便知事情出了變故。
他松開了按在腰間劍柄的手,絲毫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縱是對大司命的能力再信服尊崇,他也不會輕易拿蕭家上下的性命冒險。
明哲保身,方爲上選。
他又不是那等愚忠的蠢貨。
沈靈犀飛快跑到蕭銳跟前,無視他松開按在劍柄的手,滿臉焦急,氣喘籲籲地催促:“蕭将軍,快!如今陣法隻差最後一步,你快駕車把棺材撞開,隻要在一刻鍾之内,救出國師,讓國師的屍身不毀,陣法便可大成。”
“隻差一步!”
“就隻差一步啊,蕭将軍!”
今日之局,既是大司命指使蕭銳布下的,他自然也告訴了蕭銳,金辂裏的女子是“雲曦屍身,太子妃的芯子”。
而朝他跑來這位“太子妃”,雖是沈靈犀的身軀和樣貌,卻是他們的“自己人”。
一刻鍾,對于蕭銳來說,十分短暫。駕車撞棺救人,以他的武力值,也不在話下。
有她這句話,蕭銳前一刻還打算放棄的心思,重又堅定下來。
“請太子妃上車。”他揖手道。
雖是允諾,更是一種試探。
沈靈犀毫不猶豫地提起裙擺,飛快登上了金辂,“蕭将軍,機不可失,請務必救出國師。”
如此果斷的反應,令蕭銳更加确信她所說的話,忙朝身後的親衛高聲命令道:“救駕!”
說罷,親自上了金辂,将車夫一腳踹開,駕起金辂便朝棺材的方向沖去!
人群中瞬間發出驚叫聲,衆人皆看見,蕭大将軍親自駕着太子的座駕,朝太子的方向沖了過去!
“蕭銳謀反!護駕!快護駕!”
雲疆王雲妄拔劍擋在太子楚琰身前,高呼出聲。
純鈞帶着黑甲衛,忙将他們二人護住,往一旁撤退。
蕭銳見狀,臉色一沉。
而與此同時,金辂厚重的垂紗簾裏,傳來女子間掙紮打罵的撕扯聲:
“你這賤人,敢冒充我欺騙太子殿下,放開我,我要向殿下揭穿你。”一個嘶啞的女聲道。
另一個溫婉的嗓音,氣喘籲籲地嘲弄:“呵……想告老娘的狀,沒門!好教你知道,你那個殿下馬上就換芯子了,以後就是老娘的男人,你們二人,将來一個做屍,一個做鬼,般配的很!”
“我要殺了你!”
“呸!你個屍鬼,還想殺老娘我?你也配!”
溫婉的嗓音朝外喊:“蕭将軍,你專心把棺材沖開,救下國師,這賤人交給我就是!”
蕭銳一聽這話,心下大定,狠狠甩着馬鞭,駕着馬車朝那棺材沖去!
馬車裏,太叔媚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靈犀一人分飾兩角,在那自說自話,還不斷抓着她肩膀和頭發亂晃,把她快晃吐了!
她從沒想過,這小丫頭,竟會這麽瘋!
太叔媚此刻簡直是苦不堪言——
一大早她便被人下了迷藥,昏睡到人事不知,再醒來已經被綁在這座車駕上。
她被點了穴,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
隻能眼睜睜看着雲曦那死丫頭,易容扮作她,代替她與楚琰一起,去坑盛坤。
這會兒,還被她颠來倒去的折騰。
頭上的簪钗散了,連外衣都被她剝了下來。
太叔媚想要朝近在咫尺的蕭銳呼救,可她根本發不出聲音,連動都動不了。
隻能眼睜睜的,含淚飽受着小丫頭的摧殘。
沈靈犀折騰得差不多了,眼見馬車即将撞上着火的棺材——
她朝太叔媚彎唇一笑,湊近她耳畔,用隻有她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娘娘,借我的東西,該還了。”
太叔媚睜大雙眼,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見沈靈犀抓住她頸間的玉墜,狠狠扯下,緊攥在手中。
就在馬車撞上着火棺材的瞬間,沈靈犀抱着太叔媚的軀體,直接朝馬車外跳了下去!
“嘭!”
寬大的金辂撞在棺材上,發出巨響,棺材被撞得四分五裂,蕭銳也适時抽出長劍,将棺材裏那些束縛着屍身的絲線飛快斬斷。
與此同時,滾落在地上的太叔媚,隻覺得無形之中,有股大力狠狠将她彈出沈靈犀的軀體。
就在她魂魄離體的瞬間,又有一道吸力,将她的魂魄扯了回去。
太叔媚再睜開眼,發現自己重新回到了雲曦的屍身體内。
掌心傳來沁涼的溫度,是她熟悉的冥陽玉的感覺。
是冥陽玉,在魂魄被彈飛的瞬間,将她吸回了雲曦的屍身體内。
太叔媚眼見楚琰附身,把陷入昏迷的沈靈犀抱在懷裏,恨得咬碎了銀牙。
她掙紮着站起身,想要沖上去,再奪回她的身體。
卻不知在她身後,破棺而出、烈火焚身的盛坤,正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朝她飛奔而來。
“嗬……賤人,要死就一起死吧!”一個嘶啞到極點的聲音,從太叔媚背後傳來。
她來不及回頭,便看見一條燃着熊熊烈火的胳膊,從身後緊緊扼住她的喉嚨。
火苗燒上她的衣衫和臉上的皮肉,發出“嗞、嗞”燒焦的聲響。
明明,屍鬼應該是沒有痛覺的。
可不知爲何,太叔媚卻感覺到了一股靈魂被焚燒的劇痛。
“啊……”太叔媚被扼緊的喉嚨,艱難地發出痛苦的尖叫。
她拼盡全力掰開扼住自己喉嚨的手,在烈火的劇烈灼燒下轉過身。
觸目所及,盛坤的屍身,已經完全燒成了黑炭,隻剩下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正恨意十足、不甘心地瞪視着她。
“盛坤……是我……”太叔媚痛苦又委屈地朝他道,“是我啊……”
嘶啞的嗓音,猶帶着她獨有的、幽怨又嬌媚的語氣。
這才是真正的太叔媚。
盛坤睜大雙眼,前一刻還恨意十足的眼眸,在發現眼前被烈火焚燒得面目全非的人,竟是太叔媚以後,頃刻間化作了心疼。
“阿媚……”
他費盡心思籌謀三十多年,隻爲了能複活她,可到頭來,卻成了一場空。
“我對不起你。”他踉跄着上前,事到如今,一切已無法挽回,隻能緊緊抱住太叔媚,“阿媚……我對不起……對不起你……”
“我好痛,盛坤,你不該複活我的……”太叔媚的靈魂被烈火炙烤着,痛得死去活來。
身軀在劇烈地顫抖,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咯直響。
皮肉被灼燒得滋滋聲,和骨頭顫抖的聲音,就好似催命的符咒,折磨着她的靈魂,也讓盛坤痛徹心扉。
“阿媚……阿媚……都是我的錯……”盛坤緊抱着她,無助地喃喃道。
可是,有什麽用呢?
隻能眼睜睜看着他深愛的人,魂魄一點點被焚燒殆盡。
太叔媚悔不當初。
這一次竟比她當年死的時候,痛苦一千倍一萬倍。
在最後的最後,她怨恨地對盛坤道:“當初讓我去投胎該有多好,盛坤,我恨你……恨你……”
沈靈犀在楚琰懷裏睜開雙眼,就看見盛坤和太叔媚的屍身,一點點燒成了灰燼。
太叔媚手中緊握的那枚冥陽玉,從她炭黑的掌心中碎裂成粉末,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天地間。
沒有亡魂從那兩具燒成黑炭一樣的軀殼中,再升騰出來。
這讓沈靈犀松了口氣。
她雖不懂盛坤的秘法,卻憑借直覺,将那日與太叔媚換魂的過程,逆向操作一遍。
沒想到,果然将太叔媚換回到那具屍身中。
太叔媚的亡魂,既然是盛坤用秘法,借冥陽玉之力替她聚成。
依照蘇顯所述那些太乙山的玄門法則,冥陽玉定然就是太叔媚的命門。
玉,遇火則裂。
冥陽玉即便再神奇,它也是一塊玉。
盛坤死不死,沈靈犀尚還不敢斷言。
不過冥陽玉碎,太叔媚定然是魂魄盡散了。
太叔媚死,盛坤籌謀成空,他魂飛魄散了自然最好。
若是未死,那親手殺死摯愛的滋味,會比死更讓他刻骨銘心。
在沈靈犀目光灼灼望着那兩具燒得焦黑的屍身之時——
她對面的蕭銳,正陰沉地望着她的臉。
蕭銳眼睜睜看着他冒死破棺的屍身,很快燒成了灰。
卻遲遲沒等到大司命的亡魂,附身在太子身上。
他總算明白了什麽。
此刻,蕭銳再看向楚琰懷裏的太子妃——
那女人雖然發簪淩亂,外衣也被扯落,隻剩下一件髒兮兮的素白衣裙。
與方才同他在馬車前說話的人,幾乎一模一樣。
可這一刻,他從她大仇得報的眼神中,看出了分别。
她才是真正的沈靈犀。
是那個敢在進城第一天,就當衆羞辱他、算計他的沈靈犀。
蕭銳沒想到,他竟被這奸猾的女人,一手偷龍轉鳳耍得團團轉。
若沒有她跑到馬車前,對他說那句話。
他又怎會當衆做出這等事!
被戲耍、被愚弄的怒火瞬間燒上他的心頭。
“殿下,此人是妖女,她……”
蕭銳言之鑿鑿的诋毀,尚還未說完——
忽然,他隻聽見“嘚嘚”的馬蹄聲,夾裹着濃重的殺氣,從左側傳來。
蕭銳轉頭,就看見一道鋒利的箭矢,閃着寒光,破空而至。
他根本來不及躲——
“卟”的一下,箭矢直直刺穿了他的喉嚨。
劇痛在喉間炸開,鮮血飛濺出去。
在生命的最後,他隻來得及看見身穿玄甲的年輕将軍,騎馬飛馳而至。
那雙冰冷的桃花目,居高臨下,冷冷睇着他。
那人高舉手裏的箭矢,殺氣凜凜地朝衆人宣布,“雲疆大将軍蕭銳,用邪術操控屍鬼,意圖謀害太子殿下,已被本将軍親手誅殺,日後若有替他申冤者,皆如此箭!”
“啪”的一下,他狠狠折斷了手裏的羽箭。
蕭銳萬分不甘地,永遠閉上了雙眼……
衆目睽睽之下,雲疆最大世家的家主,亦是在雲疆地位僅次于雲疆王、備受雲疆百姓愛戴的大英雄、大将軍蕭銳——
在眨眼之間,被大周貶斥到雲疆的年輕将軍,當場射殺。
原本,這該是令雲疆人群情激憤之事。
更甚至,說成是“雲疆之恥”也不爲過。
可方才,所有人都瞧見了,蕭銳是如何駕着金辂發瘋撞向太子,又是如何持劍破開棺椁,放出裏面那具屍鬼的。
這是罪無可恕的當衆謀逆之罪,任誰也不敢替他辯白。
可那位太子妃……
所有人都瞧見了,那屍鬼抱着焚燒的女子,長着一張,和太子妃一模一樣的臉。
蕭銳生前最後那句“妖女”,也似平地驚雷般,深深炸進了衆人的心裏。
城門内外,圍觀的官員和百姓,足有萬數之衆。
此刻,這萬人全都沉默無聲,有無數雙眼睛,都看向太子,和他懷裏抱着的那個女子。
方才那女子在棺椁和金辂前的一舉一動,在他們腦中不斷重複。
他們不敢去替心中的大英雄、大将軍蕭銳辯白。
可眼前這行止詭異的太子妃,這個最終促使蕭銳駕着金辂沖向太子的女子——
在他們眼中,洗不白,根本就洗不白。
這太子妃,一定有問題。
更甚至,有人在腦中回想起,那日在聖山之上,太子妃祝禱之舞的舉止,都好似有不少問題……
沈靈犀自然知道,将太叔媚困在那具屍身裏,頂着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去死,定會引來衆人的懷疑。
她扶着楚琰的手,緩緩站起身,對着不遠處的純鈞道:“把你的劍,借我用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