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嫌犯”,沈靈犀自然沒資格與太子和太子妃同坐。
純鈞指着車廂一隅,讓她挨着車簾的角落席地而坐。
楚琰上車,垂眸看向沈靈犀,見她抱膝坐在地闆上,正打算開口讓她往椅子上坐。
卻見她微不可見地朝他搖了搖頭,
楚琰抿唇,在她身旁的長椅上坐下。
馬車颠簸之中,她的肩膀甚至能靠在他的腿側。
太叔媚“幽幽轉醒”,看到楚琰就坐在自己對面,感覺心跳在極不正常地加速跳動。
“殿下爲何不騎馬了……”她讪讪笑道。
身子卻不動聲色往楚琰對角挪了挪,以期與他拉開更遠的距離。
可這點距離,比起楚琰周身鼎盛的煞氣,簡直是杯水車薪。
太叔媚發現,在馬車這種狹小的空間裏,她對楚琰身上的煞氣,更加難以忍受。
她抽出袖中的錦帕,小心遮掩自己的神色。
太叔媚本就心煩意亂,冷不丁瞧見沈靈犀蹲在角落裏,滿目嫌棄地道:“殿下,臣妾不願與這賤民同乘一車,您快将她趕下車去。”
沈靈犀吓得抱膝縮成一團,瘦小伶仃的肩膀顫顫發抖。
“你且忍一忍。”楚琰神色淡淡地道,“她的同夥膽大包天,當衆行刺你,既未得手,定不會放過下山的機會,等他送上門,孤一定會親手抓到兇犯,替你報仇。”
太叔媚一隻手緊貼着心口,用衣袖遮擋着,攥緊脖頸間的玉墜。
眼下,比起刺客來說,她更擔心與眼前這位,單獨相處一個時辰,會捱不住他身上的煞氣。
沈靈犀黑漆漆毫無生機的眼珠,一直看向太叔媚的方向,不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自然看見了太叔媚手攥玉墜的動作,以及她愈發蒼白的臉色。
看來,煞氣對太叔媚還是有影響的。
隻是爲何,她會一直攥着玉墜?
難道這玉墜可以助她對抗楚琰的煞氣?
沈靈犀趁着馬車颠簸的間隙,不動聲色用肩膀,把楚琰的腿,往裏頭頂了頂,暗示讓他往裏坐。
楚琰:……
他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極不情願地往裏挪了寸許。
還趁着太叔媚心不在焉,掀起車簾朝外張望的功夫,伸手扯了扯沈靈犀的衣領,把她也往裏拉了寸許。
沈靈犀:……
而隻是挪近這麽點距離,太叔媚的臉色卻更蒼白,緊攥玉墜的動作,也愈發頻繁。
沈靈犀又用肩膀,頂了頂楚琰的腿,示意他再往裏坐坐。
楚琰的眸子又幽深幾分。
他非常不情願地又往裏挪了挪,自然也不會放過沈靈犀,扯着她的衣裳,也把她往裏拉。
明明是下山的路。
兩人卻一直往車廂裏面側擠。
太叔媚已然被楚琰身上的煞氣,影響得“心亂如麻”,無處可躲,隻能掀開車簾,面朝外頭,口唇微張,大口呼吸。
甚至連車廂裏隐隐飄進她鼻尖的,令她感覺熟悉的異香,都沒功夫理會。
到這種程度,楚琰自然也發現了異樣。
“你的身子可有不适?”他對太叔媚問道。
太叔媚聞言,趕忙撐着頭:“謝殿下關心,臣妾隻是、隻是有些頭暈。”
楚琰的視線,落在她緊攥在心口的那隻手上。
那天是他将她從墓室帶出的,自然知道從那天起,她身上就多了一枚玉墜。
就這樣,沈靈犀和楚琰安靜看了太叔媚整整一路,見她臉色越來越蒼白,緊攥在玉墜上的手,也越發松不開,二人心照不宣,在心裏都已隐隐有了猜測。
直到馬車在雲疆王府門前悠悠停下,楚琰口中所說的“刺客”始終未曾露面。
太叔媚已然忍受到極緻,馬車剛一停穩,她甚至都等不到楚琰先下車,直接朝車廂外頭沖了出去。
在經過沈靈犀身邊時,那股令她熟悉的異香,再次撲進她鼻尖。
隻是,太叔媚已無暇深思,下意識便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總算逃離楚琰周身煞氣的範圍,她扶着牆,大口呼吸,覺得自己就像是——剛被人從岸上扔進水裏的魚。
項舟着緊地飄到她的身邊,關切地問:“如何?”
“尚還能忍受。”太叔媚幽怨地壓低聲音,“隻是我總不能一直不與他親近吧,如此下去,即便将來做了帝後,也無法固寵,又怎能坐穩帝後之位。”
項舟面色沉郁至極。
“你且再忍耐忍耐,待你魂魄與這具軀體融合,就不必再擔心這些。更何況,以後你要做的是我的帝後,與他有何幹系。”
太叔媚聽見這話,眼睛一亮,方才那股子不适,也好似煙消雲散了。
沈靈犀下車,将項舟的話聽個清清楚楚。
做他的帝後,就意味着,項舟也有“複生”的計劃。
而先前在皇陵廢墟,不知去向的烏爾答,想必就是去爲他辦這件事。
想到這些,沈靈犀心下微沉。
現如今,在這世間,能做帝王的人并不多。
楚琰就是其中之一。
項舟想得可真美。
沈靈犀面上不動聲色,跟在楚琰身後,一道進了王府。
項舟看着他們二人一前一後的身影,眼底閃過一抹狐疑……
*
神明宮毗鄰靈犀宮,原是雲國皇帝祭拜祠廟之前,沐浴焚香的宮殿。
自從楚琰察覺到沈靈犀的軀體換了芯子以後,就搬來了神明宮。
神明宮再往後,便是祠廟。
夜深人靜,寒風瑟瑟。
沈靈犀是屍身,不需要歇息,便主動向楚琰提及,要去祠廟瞧瞧。
“我陪你一起去。”楚琰說道。
沈靈犀原打算婉拒,可一想到今日在王府門口,項舟說的那些話,不由擔心他會對楚琰做什麽,遂點了點頭。
兩人一道,提着風燈,去了寂靜無人的祠廟。
與他們一同前往的,還有劉美人以及幾個前朝後妃。
祠廟的前身,是雲疆聖女的神宮,乃聖女專司祭祀所用。
隻是,雲國亡國以後,聖女隕落,聖山被毀,神宮便由雲弘山做主改成了祠廟,供奉着雲氏列祖列宗。
盡管如此,基于雲疆人對聖女和神宮的敬畏,祠廟未作太大的改動,仍保留着贊西皇後活着時留下來的布局。
祠廟才是整個雲國皇宮裏,最華美的建築。
主殿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沈靈犀走進祠廟,熟稔繞過主殿那些供奉着靈位的香案,走到東南角,打開了一道不起眼的暗門。
一股濃郁的書香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以前神宮存放典籍的地方,隻有聖女和大司命有資格進來查閱典籍。
那枚玉墜既然是聖女一族代代相傳之物,與之相關的記錄,定會保留在神宮的典籍中。
項舟大費周章去掘了母後的陵墓,将那玉墜取走,挂在她這具屍身上,太叔媚複活以後,又将玉墜随身攜帶,還以它對抗楚琰身上的煞氣。
查清玉墜相關的一切,尤爲重要。
隻是,這間房裏,和聖女有關的典籍,足足有一整面牆。
若想把這裏面的典籍全都翻找完畢,找出想要的東西,無異于大海撈針,短短幾個時辰,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所以,沈靈犀讓劉美人将其他幾個後妃全叫來,把整面牆的古籍,都供奉給她們,請她們幫忙查找。
而楚琰,則守在據她們一丈開外的書架旁,以防止項舟的鬼魂靠近。
即便如此,一人十魂花了整整兩個時辰,把所有典籍全都翻閱完,也未曾找到關于玉墜的隻字片語。
沈靈犀的心,沉到谷底。
看來這些典籍裏,關于玉墜的部分,早已被大司命摧毀,無處可查了。
“咦,你快來瞧瞧,這後頭是不是有個瓷壇?”
正一籌莫展之時,劉美人忽然指着書架一隅,兩本古籍的縫隙處,好奇問道。
沈靈犀聞言,趕忙走過去,拿開古籍一看,後面确實藏着一個黑色瓷壇。
她直接将瓷壇取出,往地上一摔。
“嘩啦……”
随着瓷壇碎裂的響聲,一隻沾血的玉牌,也從裏面掉了出來。
沈靈犀撿起那枚玉牌,就着燭火翻看。
這是雲國皇宮内侍宮女獨有的玉牌,其上雕刻着玉牌主人的名字。
“韶華……韶華……”
沈靈犀喃喃将玉牌上的兩個字念出聲。
她自然記得,母後身邊最得力的掌事女官,便是這個名字。
“韶姑姑,你不是早就出宮榮養了嗎?爲何會在此處……”
她沙啞的嗓音,壓得極低,喃喃之中就好似在吟誦咒語。
“你……你是何人?”
正在這時,一個約莫三十來歲,身穿青色宮女服的女子魂影,緩慢出現在沈靈犀的面前。
沈靈犀看着眼前許久未曾見到的熟悉面容,不禁朝她伸出了手。
“韶姑姑,是我。”她哽咽地輕喚。
韶華疑惑地看着沈靈犀,眼底難掩陌生,“我與姑娘素未相識,姑娘怎會認得我?”
經她這麽一提,沈靈犀方才想起,今日她還戴着人皮面具。
顧忌着楚琰就在不遠處,她不便多做解釋,索性直接将人皮面具撕下,立時露出雲曦的面容。
“公主,是您!”韶華驚喜地福身,眼底瞬間湧動着淚光:“公主,奴婢終于見到您了!”
劉美人和後妃們見到兩人如此,便知這亡魂是沈靈犀的舊識,遂紛紛飄出去,給她們叙舊的空間。
沈靈犀正欲問她,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又爲何會被鎖在此處時——
韶華似想到什麽,臉色一變,直接對她道:“公主,您趕緊離開皇宮吧,大司命要對您下手了。他要害死您,用您的血肉養他的女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沈靈犀聽見這話,呼吸微顫。
方才未曾問出口的問題,已然有了答案。
當年母後過世不久,渣爹的後宮一日比一日亂,她便做主,将母後宮裏的人,遣散出宮,讓她們榮養。
韶華姑姑作爲母後宮中的掌事女官,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沈靈犀猶記得當年,韶華離開時,并未當面與她請辭,而隻是留下了一封信。
那封信上說,不願讓她感到傷感,才決定獨自離開。
當時她忙于爲戰事祈福,雖也難過了一段時間,到底沒有懷疑這其中的蹊跷。
韶華如今既然在見她第一面時,就說出這話,便足以證明她當時根本沒走,而是被人害死在此處。
“我已經死了。”沈靈犀看着她,語氣平靜地道,“如今你所見到的,隻是一具屍身。項舟用這具屍身,養活了那個女人的亡魂。”
韶華臉色一白,踉跄往後退了半步,魂體因爲震驚和憤怒,而有些顫抖。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靈犀,喃喃道:“可是……他明明說過,公主就算死了,也還能活過來,公主的魂魄,爲何還會在這具軀體裏?難道他當真換魂成功了?”
沈靈犀聽見這話,眼眸微眯。
“他到底是如何說的?還請韶姑姑如實道來。”她肅容道。
她既然有問,韶華自然不會隐瞞,便将她所知道的事,娓娓道來:
“公主有所不知,在記載聖女血脈傳承的古籍上,曾有雲‘天命聖族,應劫而生,冥玉認主,血肉可生陰魂,九代而終。‘”
沈靈犀疑惑地問:“這是何意?”
韶華:“初代聖女是從雲氏先祖創立雲國時,在亂世中出現的,她助雲家先祖,建立雲國以後,便留下這句箴言。細算下來,至公主母後贊西皇後爲止,一共有九代。古籍上有雲,聖女至第九代而終,也就是說,到了贊西皇後這代,便是聖女的終結。”
“每一代聖女,并非單純依照血脈認定,還需要冥玉認主才行。被認定是聖女後代之人,須得在冥玉上滴一滴血,倘若冥玉變色,則爲新一代的聖女。在公主以前,代代聖女都是依照此法而認定的。”
“血脈不是認定聖女的關鍵,冥玉才是。”
沈靈犀聽見“冥玉”二字,無端想起,太叔媚脖頸那枚玉墜來。
“冥玉又是何物?長什麽樣子?”她趕忙又問。
韶華:“古籍有雲‘冥玉有二,陰陽兩分,陽者聚魂,陰者離魂。‘”
“這冥玉是初代聖女留下的聖物,一共有兩枚,一枚叫冥陽玉,一枚叫冥陰玉,在認定聖女血脈時,需将陰陽兩玉合二爲一,再将女子的血滴在玉上,方可驗明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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