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沈靈犀第一次做鬼。
與上回附在繡圖上不能動彈相比,起碼這次,她還能靈活操控自己的屍身。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她的靈魂還在,身體已經死了。
可她的靈魂還在她的身體裏,身體還能走能跳,甚至還能說話。
隻是,她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吃飯如廁,也嘗不到食物的味道,沒有痛感,更感受不到冷暖……
就……還挺新奇的。
爲了方便離開,沈靈犀繞着墓室走了好幾圈,以适應這具屍身,可以完全控制它。
方才她雖然因爲靈魂剝離的關系,短暫陷入昏迷中,可劉美人和奎十九卻旁觀了整個過程。
“上你身的人,定是那毒後太叔媚。”
劉美人生前,作爲前朝在太叔媚眼皮底下讨生活的後妃,對于太叔媚自然最爲了解。
“她魂魄上你身以後,說話的語調,都和太叔媚一模一樣,我絕不會認錯。”
“你們那位大司命也很奇怪,他明明不是國師,可當他瞧見太叔媚用你的身體醒來時,兩隻手交疊在一起,又克制又激動的模樣,卻像極了國師。”
“難道……他也是借屍還魂的?”
事到如今,沈靈犀對于項舟能借屍還魂這件事,已經不會覺得驚訝。
正因爲隐隐猜到他有這樣的能力,沈靈犀明知那玉墜有問題,還會故意作出被激怒的樣子,順勢而爲,想要知道項舟真正的企圖。
此刻,沈靈犀既已知曉項舟煉化這麽多鬼魂,“複活”的人,是太叔媚。
再想到先前在藥宮密室裏,放置的那本《思無邪》。
她甚至覺得,若二十年前,她的出生,當真是項舟“逆天改命”所緻。
那他爲了複活太叔媚,可謂是下了好大一盤棋。
這局棋,從前朝亡國算起,到如今已逾三十年,時間足夠久,布局也足夠深。
“你們前朝那位國師,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沈靈犀好奇地問。
“是個狠人。”
劉美人神色複雜地道,“聽聞他是個棺材子,出生就被視爲不詳,遭世人唾棄虐待,後被太乙山的得道高人收爲弟子。”
“他的長相陰柔俊美,十五歲那年,皇帝看中他的皮囊,将他帶回宮中,侍奉在皇帝身側。”
“他精通玄門術法和煉丹術,有天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讓一具屍身起死回生,方得皇帝青眼。”
“後來,他自請爲皇帝煉丹,逐漸受到倚重。”
“皇帝暴斃身亡以後,太叔媚扶皇帝幼子登基爲帝,拜他爲國師,兩人聯手把持朝政,任人唯親,殘害忠良,還在各處修建宮觀,養了許多玄門術士,搜刮民脂民膏,苛捐雜稅之下,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再後來,大周開國皇帝不堪暴政,起兵謀反,直入京城,殺毒後和國師,建立了大周。”
說到此,劉美人頓了頓,“不過,他們二人活着時候,一個在後宮,一個在前朝,甚少交集,沒想到,私下竟是如此……”
劉美人口中的國師,同沈靈犀所認識的大司命——項舟,雖有不同,可骨子裏卻還有相似的地方。
沈靈犀自幼便知道,大司命并非尋常人。
他向來沉默寡言,卻對醫、毒有極深的造詣,偌大的藥宮,在他治下,規矩嚴明,井井有條。
他雖非傀儡門的弟子,卻對傀儡門的法門極感興趣,也深得傀儡門的門主敬重。
醫和毒,是沈靈犀興趣使然,才發奮修習。
可牽絲傀儡術,卻是項舟翻閱傀儡門的古籍後,教她修煉的。
前世,沈靈犀在修習牽絲傀儡術時,屢屢受挫,不得法門,項舟對她向來鼓勵有加。
現如今沈靈犀再想到這些事,隐隐有種感覺,怕是在那時候,項舟就已經在籌謀着今日之事了。
牽絲傀儡術,是以靈魂爲絲線,牽引屍身。
牽引的過程,靈魂就像流動的水,通過觸碰,化爲絲線,操控着屍身。
項舟讓她修習的牽絲傀儡術,雖然在她前世活着的時候,不得法門。
可重生以後,卻無師自通,隻要觸碰到屍身,靈魂便能直接化作絲線,往屍身上走。
靈魂既能流動,就能被擠走。
今日的狀況,恰恰正是如此。
隻是,沈靈犀不明白,項舟怎能笃定,她一定會重回這裏,帶着一副鮮活的軀殼,讓太叔媚上身呢?
這其中,定還有她不知道的緣由。
“烏爾答去了何處?”沈靈犀忽然問道,“爲何烏爾答的魂魄,并不在此。難道他也被棺材煉化了?”
劉美人搖了搖頭,“我方才被突然吸進棺材裏,并未見到他的影子。”
奎十九卻似想到什麽,不确定地道:“前一次我一隻腿被吸進棺材裏,原以爲必死無疑,是大司命指使烏爾答,去接了符水,才讓陣法停止,讓我得以逃脫。”
“當時我逃跑的時候,隐隐聽見,大司命讓烏爾答去替他辦事,至于具體是什麽事,未曾聽清。”
沈靈犀蹙了蹙眉,疑惑地問:“你所說的符水是什麽?”
奎十九飄到墓室東南角,指着一尊方相氏的石像,“在這裏。”
方相氏是鎮墓神獸,人身獸足,似熊非熊,瞠目張口,赤身,下蹲,執戈舉盾。
先前在永泰行宮地宮的入口處,就有雕刻方相氏的石磚。
沈靈犀原本并未在意這尊石像,此刻她走過去,順着奎十九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這尊方相氏手中所執的盾牌上,所雕刻的紋路,是一道玄門的道符。
盾牌正上方的石壁頂,和盾牌下方的地磚上,各有一個孔洞。
壁頂的孔洞裏,凝結着水滴。
水滴落在盾牌的道符上,再沿着盾牌下方的尖角“滴答”一聲,落入下方的孔洞裏。
這是沈靈犀先前剛進墓室時,聽見的滴水聲。
它是一個類似于水鍾的裝置。
沈靈犀先前跟楚琰一道,去玉泉觀抓烏爾答時,曾在他的藥殿中,看過相似的水鍾。
“這東西有什麽用?爲何用它能接住水?”沈靈犀不解地問。
鬼魂在這世間,就如風、如氣一樣,無形,且能被世間之物穿透。
一個鬼魂又怎能接的住水滴?
奎十九忖度着道:“這神像是用特殊材質制成,水經過盾牌上的道符,就會成爲符水,亡魂接不住水,卻能接得住符水。這水滴應該是陣法啓動的機關,接住了水滴,陣法就停下來了。”
沈靈犀心下恍然。
項舟不會無緣無故,放過奎十九。
他讓烏爾答,接了符水,放奎十九逃離,目的很明确,就是讓奎十九找她,告訴她墓室之事,引她前來一探究竟。
隻是他怕是沒想到,奎十九并未回去,而是坐在廢墟裏哭。
想必這孩子隐隐已經猜到對方的意圖,不願被他利用。
若非沈靈犀在姒府發現異狀,上山來查探,奎十九未必會再回雲疆王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