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犀看着他,嘲弄地道:“我死,你雲疆王的位子坐得更穩。聖山被毀,在雲疆百姓眼裏,就再沒有什麽能越過大周的皇權,和你的王權去。你隻是沒親自動手罷了。”
雲弘山的臉色更加讪讪,“你倒是與以前大不一樣,你小時候,從來不會想這些,也想不到這些……”
“不過是拿命換來的教訓罷了。”沈靈犀嗤聲道:“就像你,不死也不會知道,妻妾成群,兒孫滿堂都是一場虛妄。”
雲弘山被她這話刺得心口疼。
“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他閉上眼,伸長脖子,“雖非我動的手,正如你所言,我确實是受益人,你若想出氣,要殺要剮,便就來吧。”
沈靈犀涼涼看着他,“你該慶幸,你沒動手。”
她知道,在雲弘山這裏,再問不出更多有用的東西,遂警告他勿要對其他亡魂說起她的身份,便欲轉身離開。
“等等。”雲弘山喚住她:“若你見到雲妄,可否替我帶句話給他?”
沈靈犀頓住腳,詢問地挑眉。
雲弘山緊了緊手:“當年我不該聽信蕭元鳳的話,對他做出那些事,這麽多孩子裏,我最愧對的就是他,如今他坐上雲疆王的位子,希望他能……原諒我。”
“你對他做了什麽?”沈靈犀沉聲問。
她可沒忘記,這一世初見雲妄時,他的處境。
雲弘山難堪地道:“你死後沒多久,蕭元鳳查出雲妄母親活着時,曾與人有染,說他并非我親生。我一怒之下,便将他關進了地牢裏,任由旁人對他日日折磨。”
“若非大周需要質子,他怕是要死在地牢裏。”
沈靈犀呼吸微滞,無聲攥緊了拳頭。
她的目光,沉沉注視着雲弘山。
雲弘山雙手交疊,緊攥在身前,頭低垂着,臉上帶着悔恨和懊惱之色。
像極了誠心悔過的模樣。
沈靈犀強忍着心頭的怒火,沉默幾息,忽然嗤笑出聲。
“你讓我替你轉告,并非是你當真心存愧疚吧?”她淡淡地道:“你隻是在想,蕭元鳳一定要弄死的兒子,說不定與謝章婷肚子裏那個一樣,或許真是你的種,否則,蕭元鳳也不會大費周章對付他,對嗎?”
“不……”雲弘山瞬間漲紅了臉,不知是羞,還是氣的,“你知道我并非這個意思……”
“你是什麽意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沈靈犀似笑非笑地道:“這話我不帶,雲妄也根本就不會想聽,不管你是不是他親生父親,你對他所做之事,永遠也不會得到他的原諒。”
雲弘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他知沈靈犀打小便與雲妄親厚,她既說出這話,便就一定會是雲妄的意思。
眼見沈靈犀轉身欲走,他動了動唇,還想再挽回兩句——
“啊對了。”沈靈犀忽然停下腳步,側頭對他道:“你可别誤會,雲妄能坐上雲疆王的位子,隻因他在大周忍辱負重五年,得了大周皇帝的信任,與你可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還有,劉美人說的對,你與謝文阆沒什麽區别,你們這種人,死後真該進畜生道,因爲你們根本不配爲人。”
說完這話,沈靈犀大步離開,隻留下雲弘山淺淡的魂影,滿面愧色地留在原地……
*
從假山上下來,沈靈犀便見楚琰負手而立,等在山下。
見沈靈犀走近,他極自然地朝她伸出手,“雲弘山與你說了什麽?”
沈靈犀的目光,掃過他修長的骨節,緊了緊袖中的手,并未朝他伸手。
“殿下怎知,我是在與雲弘山說話?”她淡笑着問。
隻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她信他人品端方,法度嚴明,不會濫殺無辜。
可說到底,當年大周與雲國終究是敵國。
聖山和藥宮殘衆,是雲國神權和巫蠱的象征。
楚琰作爲鎮守雲疆的最高統帥,下令毀聖山,滅藥宮殘衆,以鞏固大周在雲疆的皇權,也無可厚非。
隻是,法理上說的通。
可她在情理上,卻過不去這個坎。
所以此刻,當她一見到楚琰,腦中就會控制不住,想到藥宮衆人慘死的畫面。
楚琰敏銳察覺出她眼底的疏離,鳳眸微深。
他将手重又負在身後,指腹輕碾骨節。
“姨母的超度法事,雲弘山定會擇個視野好的地方送行。”他試探地問:“他可是與你說了什麽?”
沈靈犀點頭。
事關先太子之死,她自是據實相告。
“他說當初蠱惑戾帝以雲國小公主爲人牲,詛咒楚氏皇族絕嗣的主意,是鎮國公帶去的先帝口谕……”
“這絕無可能。”楚琰斬釘截鐵地道:“皇祖父怎會讓人傳出這等口谕,簡直荒謬。”
“那鎮國公呢?”沈靈犀問。
楚琰沉吟幾息,“這不像鎮國公會做出來的事……”
“雲弘山的魂魄,很快就要散了。”沈靈犀提醒道:“以他如今的境地,這世上也沒什麽他在乎的人了,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我原以爲,小公主之死,和雲崇說的那樣,是雲弘山爲了能坐穩雲疆王的位子,故意爲之。如今牽扯到大周權貴授意,那這其中就另有乾坤了……”
沈靈犀能想到的,楚琰自然也能想到。
他臉色驟冷,“我即刻派人去查。”
“我想去雲疆一趟。”沈靈犀看着他,直截了當地請求:“一來,我想親眼瞧瞧,雲妄受封雲疆王的大典。二來,鎮國公不就在雲疆嗎,殿下親自去查,不比讓旁人去查,更能查清原委嗎?”
她從來不是會彷徨于心,胡亂猜忌之人。
心中既有疑問,當親自去查明真相才是。
自重生以來,她心底第一次有個強烈念頭,不願相信,聖山被毀,當真是楚琰下的令。
總歸,爲救小姑姑出來,先太子之死,是必須得查清楚的。
唯有去雲疆,才能查明聖山被毀的真相,也能将詛咒之事,徹底查清。
楚琰沒想到,沈靈犀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還記得,當初她拒絕慕懷安時,曾說過,“我這個人,沒什麽志向,也不愛出門。隻想呆在京城裏,守着阿翁留下的福安堂和棺材鋪,把它們做大,做強……”
沒想到,如今她竟會主動要求,出京去雲疆。
要知道,他們如今剛大婚不久,出京,定會引來諸多猜疑和反對。
楚琰的目光,極專注地凝視沈靈犀的眉眼。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沈靈犀眼中,看到近乎執拗的堅持。
楚琰眼簾輕垂,沉默幾息,“好,等我安排。”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