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美人掩唇輕笑,“被小郎君身上的煞氣,彈去了後山,剛醒過來,這會兒正圍着小郎君氣呼呼打轉呢。”
說到此,她頓了頓,疑惑地道:“不過,奇怪的是,我今日見他的魂體顔色,好像比之前淺淡了不少,這是爲何?”
沈靈犀邊下床梳洗,邊與她解釋:“因爲他是死士,生前殺孽太多,閻王不會讓他的亡魂,在人間停留太久。而且,這種殺手,早已做了必死的準備,死後也沒有執念。”
“尋常人死變成亡魂,若無執念,短則七日,長則三個月,魂魄便會消散。這種殺手,短則一日,長則三日、五日,便就消失無蹤了。”
劉美人詫異地道:“所以那小子,很快就要消失了?那你還不趕緊,找他想辦法問明真相?”
沈靈犀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世間所剩無幾的雲國死士,隻聽令于她那個人渣兄長。
哪怕是活着,都别想從他們口中撬出什麽話來,更何況還是隻冥頑不靈的鬼。
“不必了,他不過是個聽令辦事的小喽啰,昨夜先太子妃已經給了我有用的信息,隻需回京按照字條上的内容,找到他的上峰,一切便有答案。”她輕聲道。
聽她提起先太子妃,劉美人面上有些唏噓。
“今日一早,小郎君就去了隔壁寝殿,他雖看不見他阿娘的亡魂,但是知道他阿娘在那殿中,也不知道說了什麽,他阿娘又是哭又是笑的,看樣子是解開了心結。”
沈靈犀聞言,發自真心爲他們母子感到高興,唇角漾起一抹笑容。
劉美人見狀,圍着她啧啧轉了一圈,“小姑娘,我看你呀,是真的很喜歡小郎君呢。”
笑着說完這話,她朝沈靈犀眨了眨眼,倏忽一下飄了出去。
沈靈犀唇角的笑容微凝。
喜歡……嗎?
*
因着昨天早上尴尬到極點的經曆,沈靈犀在寝殿好生梳洗一番,給自己梳了個整整齊齊的道髻,渾身上下挑不出半點錯處,這才拉開殿門,走了出去。
這一回,殿外倒是沒再守着那麽多人。
勝邪正在殿外候着,見沈靈犀出來,揖禮道:“沈姑娘,殿下去祭拜孝德先皇了,殿下臨走時吩咐,等姑娘用過早膳,若是無事,讓屬下帶姑娘去皇陵四處轉轉。”
孝德皇帝,是楚琰的父親,先太子亡故以後追封的谥号。
沈靈犀看着勝邪,眉心微動。
她試探地問:“聽聞守陵宮裏,住着一位雲疆來的和親公主,我有事想請她幫忙,不知能否見她一面?”
勝邪眼底閃過一抹訝色。
“是殿下告訴姑娘,良娣在守陵宮裏的?”他小心翼翼,忖度着問。
沈靈犀含糊應了一聲,見他這副謹慎模樣,心中估摸着他應該是做不了主,便道:“若是不方便,那就……”
“等姑娘用完早膳,屬下帶您過去。”勝邪揖禮道。
沈靈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會這麽輕易,便能進守陵宮。
她強忍下心頭的激動,“我還不餓,正事要緊,我們現在就去吧。”
勝邪不疑有他,帶着沈靈犀朝守陵宮走去。
守陵宮位于皇陵内牆裏面,毗鄰孝德皇帝的寝陵,是個占地極廣的宮苑。
拜先前小太監行刺所賜,皇陵内外的羽林衛全都撤換成了楚琰麾下的黑甲衛。
是以,沈靈犀跟在勝邪後頭,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便直接進了守陵宮的宮門。
守陵宮的掌事是個四十出頭,瞧着極精明的太監,姓朱,是禦前太監總管朱連喜的遠親。
聽聞勝邪要見雲良娣,朱公公一雙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跟在勝邪後頭的沈靈犀。
他笑着道:“勝将軍想必知道,這守陵宮平日裏,外人是不能進來的。更何況先前殿下交代過,不準讓任何外人接觸雲良娣,您今日帶這位道長來,殿下那邊……“
“這位道長并非外人。”勝邪正色道:“她是即将與殿下一起入主東宮的儲妃,賜婚的懿旨不日便會昭告天下。”
朱公公聞言,趕忙朝沈靈犀行了個大禮,“是奴婢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姑娘來。”
沈靈犀客氣地道:“公公替天家守陵,勞苦功高,不必多禮。”
朱公公見她雖然身穿道袍,可舉手投足間,卻有種上位者的從容威儀,神色間更加恭敬不少。
朱公公在前帶路,将他們二人帶去守陵宮西南角,一個僻靜清雅的小院門前。
他輕叩門扉,笑着道:“雲良娣,有貴客來看您了。”
“吱呀”一聲,房門從裏面打開,一個梳着丫髻,長得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從裏面迎了出來。
小丫鬟朝他們三人見禮:“朱公公,良娣剛起身,尚還在梳妝,還請貴客進上房稍待。”
朱公公朝沈靈犀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靈犀笑着點頭,正暗忖着要如何打發掉勝邪——
卻見勝邪已然側身守在院門旁,“屬下在外頭等您。”
沈靈犀見狀,臉上的笑容更深。
不得不說,楚琰的手下,辦事向來深得她心,上道兒的很。
沈靈犀跟着小丫鬟去了上房,一進門,令她熟悉的、小姑姑獨有的氣息,便朝她撲面而來。
整個屋子的布局和布設的顔色,都與當初小姑姑在藥宮時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臨窗的位置,放着一張繡架。
繡架上,繃着一幅繡到一半的山水圖。
沈靈犀走到那幅山水圖前,頓住腳步,目光在那些熟悉的輪廓上掃過,眼底隐隐泛起淚光。
雲國山水圖。
是當年母後送給小姑姑的陪嫁。
原圖已經被别有用心之人,剪成了碎片。
許多碎片至今下落不明。
小姑姑在這守陵宮裏學刺繡,莫不是爲了想複原這張繡圖,以寄托思鄉之情?
沈靈犀顫顫伸出手,青蔥的指尖,正欲輕撫上繡圖-——
“抱歉,讓姑娘久等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從沈靈犀的身後傳來。
沈靈犀聽見這個聲音,淚水瞬間止不住盈滿眼眶。
是小姑姑。
她呼吸微顫,正欲轉身。
忽然聽見,小姑姑又道:“這幅繡圖尚還有幾處沒有繡完,姑娘今日就要将它帶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