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指着蘇顯,“老祖宗向來偏疼此人,妾身也敬他爲家中長輩,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不合規矩、私自央求老祖宗,爲他挪空私庫。但因老祖宗一力偏袒,妾身也捏着鼻子哄眼睛,幫他填平賬冊。可誰知道這厮竟然膽大包天,一言不合,心生怨怼,暗害老祖宗。”
謝氏含恨道:“殿下,請您将害死我姑奶奶之人繩之于法。公爹、婆母,你們定要禀明蘇氏宗族,将如此黑心爛腸不孝之人,逐出蘇家族譜。”
此言一出。
現場蘇家衆人,皆是滿面驚愕。
若是旁人如此說,或許還能引人質疑。
可誰不知道,這謝氏是老祖宗娘家的侄孫女,向來得老祖宗器重偏愛。
她所說的話,倒是有幾分可信。
武安伯蘇尉眼神震顫,看向蘇顯:“九弟,謝氏所言,可是真的?你爲什麽要暗害母親!”
“簡直是胡言亂語。”蘇顯滿臉莫名:“我在府中支出的銀子,用在何處,皆已禀明母親,母親也不會爲我挪空私庫,更無須旁人爲我平賬。母親對我恩重如山、慈愛有加,我怎會去害她老人家。兄長怎可聽信旁人一面之詞……”
“誰說這是一面之詞?”
謝婉燕讓人攙扶着,跪在地上,義正言辭打斷他的話,“殿下,是妾身親眼所見,九叔父故意引了貓兒去草叢裏,引老祖宗從涼亭走到假山邊上,趁她老人家救貓的功夫,從背後将她推下山。妾身親眼目睹此事,公爹和夫君尚未歸家,妾身生怕被叔父發現,殺人滅口,不敢道出實情。如今,罪首既已抓獲,妾身願意去衙門作證!”
她言之鑿鑿,将案子細節說的清清楚楚,還自願作證。
在場之人,無有不信。
沈靈犀在旁聽着,心下亦是驚詫。
謝婉燕所言,與老祖宗亡魂對命案發生時所述,幾乎一模一樣。
這便意味着,要麽她就是兇手,要麽她當真是目擊證人。
若是前者,她此番迫不及待跳出來指證,與“自爆”又有何區别,除非她笃定此案證據确鑿,絕無翻案的可能。
倘若是後者……
她又怎會如此确信,兇手就是蘇顯?
此事透着一股蹊跷,令沈靈犀不由轉頭看向老祖宗。
這會兒,老祖宗已經徹底沉下臉來,眉頭深蹙,渾濁的眼睛,看向謝婉燕時,難得多了幾絲銳利之色。
不止是她,就連蘇顯,也滿面肅容審視着謝氏。
他全然沒料到,寥寥見過幾面的侄媳婦,竟會這般信口雌黃指證自己。
他再一轉眸,見兄長對自己,亦是滿臉質疑,心中氣結,索性把眼睛一閉,“總之,母親并非是我所害,我亦從沒在外頭放過虎皮錢,不管你們說什麽,這罪我絕不會認。”
今日種種,已經超出了蘇顯對人性的認知。
他心中坦蕩,自然也不懼人言,方才那兩句辯白,已是他能替自己清譽所做的最大努力了。
以他素來的脾氣秉性,自也不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與侄媳婦争論是非對錯。
謝氏似早已料到此種局面,喉中嗚咽一聲,素面朝天,哀恸地哭喊:“姑奶奶,您死的冤枉!若您在天有靈,看見叔父如此作惡多端,還不知悔改,該有多傷心啊!”
說着,便撕心裂肺痛哭出聲。
她哭得悲切,令聞着落淚,女眷們也開始跟着哭。
方才還肅靜的廳堂,轉眼間一片哭聲,聽着竟是比靈堂上還凄慘幾分。
蘇顯身闆挺直,傲然立在堂中,閉着雙眸,臉上無悲亦無喜,全然不爲所動。
更顯得他冷漠無情。
曾夫人見狀,抹着眼淚對楚琰和武安伯道:“謝氏這幾日應是擔驚受怕,哭暈了好幾回,不如先讓二郎将她送回去歇息,待她緩緩神,再來細審吧。”
武安伯不敢決定,遲疑看向楚琰。
“也好。”楚琰冷淡地道:“如今案子已經明了,就差一些物證,還需核實,待核實無誤,再将罪首押去北衙畫押,呈給皇上過目。夫人且先将女眷們領回去安置,等孤傳喚。”
話中的意思,聽上去似是已經有七八分确認,蘇顯是兇手無疑。
衆人臉上神色各異。
謝氏依然哭得幾欲昏厥,連哭聲都不曾緩一下。
曾夫人福身應下,讓丫鬟們将謝婉燕攙扶起來,這才帶着衆人離開。
武安伯和兩個兒子留下來,原還打算随繡衣使一道,弄清楚此事。
豈料,楚琰他一眼,下了逐客令,“勞煩武安伯命人将府中賬目送來,再把老祖宗院中服侍之人喚到門外聽傳,便去料理白事去吧,孤自會查證此事。”
他既這麽說,武安伯也不好再留,他朝兩個兒子擺擺手,讓他們先走。
待這堂中所剩的蘇府之人,隻他與蘇顯兩個。
武安伯面上一改先前的質疑之色,目光銳利地看了蘇顯一眼。
而後,長歎一聲,走到楚琰面前,鄭重其事地揖禮:“殿下,舍弟心底純善,自小便癡迷道法,他向來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所以絕不會爲了銀錢,而行不義不孝之事。”
“此事定有蹊跷,還請殿下明察秋毫,替舍弟伸冤。”
楚琰挑眉,眼底閃過意外之色。
沈靈犀亦是一臉詫異。
她原以爲,武安伯已經全然相信了,府上女眷的說辭。
“大郎從小就心細,最讓我省心。”老祖宗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看着武安伯,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他們兄弟感情很好的,有他管着那逆子,我也就安心了。”
老祖宗剛說完這話,蘇顯也睜開雙眼,看向武安伯的目光,有些複雜。
“兄長不必爲我憂心,我……”
武安伯揮手打斷他的話,聲音低落,“我并非爲了你,而是爲了母親。若你蒙冤,身陷囹圄,或爲此丢掉性命,最難過的定是母親。母親這輩子爲你我二人操碎了心,我隻是想讓她……走的安心些罷了。”
老祖宗點頭,枯槁的手輕拭去眼角的淚,很爲大兒子的話感動。
就連蘇顯向來沉肅端方的臉上,也難得有幾分動容。
他溫聲誠懇地道:“兄長放心,不管這案子查不查得清,我都會求皇上開恩,容我替母親作法超度,我會好生将她送上輪回路的。
“我,是太乙山上清宮,第八十八代掌教明真子座下,唯一的關門弟子,你相信我的法力,我絕不會讓你和母親失望的。”
武安伯:……
老祖宗:……
沈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