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靈犀看過來,他趕忙道:“我在外頭等你,就不進去了。”
他既不想進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沈靈犀不好勉強,也不好去追問緣由。
她隻好轉頭,再次朝八卦陣中的趙棟看去——
許是披頭散發的緣故,趙棟看上去,比之前在長生觀時憔悴不少。
他年逾四十,身形高大,圓臉,濃眉大眼,看上去威風凜凜,十分不好惹。
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趙棟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
好女色,耳根子軟,妻妾成群,卻子嗣不豐。
老衛國公當年随太祖打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戰功赫赫,隻是兩個兒子先後戰死沙場,最後便隻剩下趙棟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兒子,承襲爵位。
老衛國公知道趙棟沒什麽本事,活着時在軍中提拔過不少族中優秀的子弟,再加上長久以來,皇帝對趙家的信賴和倚重,如今老衛國公雖然已經過世六年,趙家在軍中仍有威名。這也是趙棟敢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本錢。
若細算起來,長公主和崔謹之間的親事,以及趙、梁兩家的恩怨,應該是老衛國公在世時的籌謀。
而這幾年發生的這些,大抵是趙棟“子承父業”,遵從老衛國公的遺命,繼續在棋盤上落子罷了。
倘若老衛國公在世,趙家行事不會這麽冒進,恐怕也沒這麽快暴露出來。
說到底,趙棟和老衛國公相比還是差遠了。
就在沈靈犀思索間,趙棟忽然睜開了雙眼。
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一見到他們,有片刻的茫然。
隻是很快,那份茫然就被驚恐所取代,
“啊!鬼,你身後有鬼,别過來……别過來!
他的目光緊盯着楚琰,好似驚駭到極點。
與此同時,院中二十來個方士也停下手上的動作,朝楚琰看過來。
他們和趙棟一樣,個個目露懼意,齊齊往後退了幾步。
沈靈犀無語地看着他們。
好家夥,能在天煞孤星的煞星身邊,看見鬼魂,你們可真能演。
慕懷安也歎爲觀止,“這就開始演上了?”
楚琰眸色微寒,朝純鈞看了一眼。
純鈞唇角噙了一抹冷笑,正打算帶人上前-——
忽然,扮作小厮的沈靈犀,也“驚恐”地睜圓眼睛,看向了趙棟身後。
“國公爺,您再仔細瞅瞅,鬼可不在我們這邊,都在你身後呢!”
純鈞:……
慕懷安:……
得,這就開始“對戲”了。
楚琰眼簾微垂,掩去眼底的笑意,有意側開身子,把最顯眼的位置讓給沈靈犀。
趙棟滿臉驚恐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凝滞。
京城誰人不知,皇太孫楚琰對裝神弄鬼之事,向來深惡痛絕。
他哪裏會想到,楚琰帶來的人,竟還能跟自己對上戲!
“你胡說!”趙棟顫抖着手指,指向楚琰身後,“有個女人,渾身是血,明明就站在那裏!”
沈靈犀臉色微變。
渾身是血,女人。
一聽便是暗指已故的前太子妃。
母親的死,是楚琰的心結。
這就很誅心了。
對方故意挑釁,是想激怒楚琰!
沈靈犀想到的,亦是慕懷安和純鈞擔心的。
兩人齊齊朝楚琰看去-——
果然,楚琰的目光,刹時如寒冰凍水,周身驟起了殺意。
“明明在你身後。”沈靈犀趕忙上前一步,擋在楚琰身前。
視線裏忽然出現的嬌小身影,讓楚琰神色微凝。
隻見她将一隻手背在身後,朝他安撫似地擺了擺。
而另一隻手,則指向趙棟左側,“你看,有個穿着藍色衣裙的婦人,頭上簪着一朵海棠花,懷裏抱着一個孩子,她的手正按在你肩膀上,你怎麽不回頭看看她?”
趙棟猛地驚了一跳,下意識便朝自己左側瞧。
不怪他有此反應。
隻因在長生觀時,他親手殺的那個妾室,死的時候,就是這身打扮。
沈靈犀當初見過那個妾室,縱然此刻沒見到她的亡魂,也記得她的長相。
“胡說八道!”
趙棟嘴上雖然這麽說,還是驚疑不定站起身,往一旁挪了挪。
“哎呀,别……别動!”沈靈犀再次驚呼出聲,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指向他的腳邊,“那地上一塊一塊的是什麽?”
“啊!那裏有隻手,那裏有顆頭,還有一條腿,你踩到那人的手指了!”
趙棟猛地跳開,魁梧的身形,極靈活往那些方士身後跑,邊跑還邊揮着衣袖,“走開!走開!”
領頭的方士,約莫三十來歲,反應極快地上前,揮起手裏的桃木劍,刷刷在空氣裏亂砍。
口中還念念有詞,一副正兒八經抓鬼的模樣。
這都是沈靈犀玩剩下的,哪能讓他這麽輕易蒙混過去。
“方向錯了,在右邊呢!”
“……不對不對,這會兒跑你左邊去了。”
“那婦人的手,抓着國公爺左邊肩膀呢,你往右邊刺什麽?”
“诶,國公爺,這些方士是從何處尋來的?”沈靈犀滿眼嫌棄:“這擺明了亂砍一通嘛!他們這等功力能驅邪?”
趙棟原本是有些心驚肉跳,此刻聽她這麽說,徹底冷靜下來。
他心知再這麽下去,自己這出裝瘋賣傻的戲,很難再演下去。
于是,再顧不上身邊那些看不見的“鬼”,氣急敗壞地道:“哪裏來的黃毛小子?敢在我請來的高人面前班門弄斧,甯王殿下,你就是如此管束下人的?”
打從趙貴妃誕下今上唯一的皇子後,趙棟就處處拿捏出國舅爺的做派,如今便是連皇太孫都不放在眼裏了。
楚琰因着沈靈犀的舉動,收斂了心底的怒意,聞言,視線清冷落在他身上,“衛國公病了這麽多日,一點好轉都沒有,皇上很是憂心。可見這些江湖術士都是招搖撞騙之輩。”
他伸手指向沈靈犀:“這一位是孤從金仙觀請來的妙靈道長,專門替人驅邪避煞,從今日起,就由她來替衛國公驅邪吧。”
“純鈞,把這些沒用的江湖騙子,全都帶回北衙,孤要看看,他們到底騙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