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既然你能看見常人不能看見的東西,那你相信這世間有詛咒嗎?”
沈靈犀眼簾輕垂,“我不信。”
對于她的回答,太後感到有些意外。
在太後看來,沈靈犀畢竟是能看見鬼的,又懂玄門之術,怎會不相信壓勝巫蠱的詛咒?
隻是,她想到自家皇孫,又有些恍然。
“六郎同你一樣,也不相信。”太後歎聲道,“可事實上,六郎的父親确實是被詛咒所害。”
“五年前,六郎父親忽然暴斃身亡,從雲良娣房裏搜出壓勝之物,自那以後,東宮便被視作不祥,荒廢至今。哀家隻是沒想到,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他們竟還不死心,還想借此生事。”
雲良娣,就是六年前雲國亡國以後,太祖命已故太子迎娶的雲國長公主雲娅。
而先前,隐月閣收集的那兩片繡帕,便是這位長公主陪嫁那幅《雲國山水圖》的殘片。
沈靈犀的眼睫微顫,輕軟的嗓音難得帶上幾絲暗啞,“太子一案不是早已在五年前就結案了嗎?雲國長公主也因此被先帝賜死。就算如今在東宮冰窖發現雪團的屍身……又或者發現别的屍身,又能生出什麽事來?”
她輕嘲,“難不成他們還想說長公主死後化成厲鬼,在東宮行巫蠱之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連逝者都不放過,簡直可笑。”
太後沒料到,這丫頭平日說話不顯山不露水,這時候卻會爲一個‘已死之人’打抱不平。
可她一想到,方才是六郎将這丫頭抱回壽康宮的,臉上便有了恍然之色。
“丫頭,哀家知道你是心疼六郎,擔心那些人用六郎父親的舊事大做文章,才會如此。”
太後拍了拍她的手,想到了什麽,猶豫幾分才輕歎道:“既然你是六郎相中之人,這件事遲早是要知道,告訴你也無妨。其實,那些人之所以會拿東宮舊事做文章,是因那雲良娣還在世上。她沒死,他們自不會輕易放過。”
“她……沒死?”沈靈犀坐了起來,清泉似的眼眸緊緊地盯着太後,不願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痕迹。
似要辨别其中真假。
沈靈犀緊攥手心,盡量穩住心神:“太後,您說那位雲……良娣,她竟然……沒死?”
太後點頭,“是,這件事外人有所不知,都以爲那雲良娣早已殒命,隻有當年少數幾人知道真相。其實當日,六郎并不相信他父親死于巫蠱之術,因此請求先帝将雲良娣交給他處置。哀家雖不知他将雲良娣關在何處,可以六郎的心性,那位雲良娣應當還活着。”
“也正因如此,唉……”太後說到這,長長歎了口氣。
“魏王、齊王和安王過世時,才會有朝臣拿此事大做文章,在朝堂上攻讦六郎,意指他留下那雲良娣性命,隻爲繼續行巫蠱之事,而并非調查當年真相。可即便如此,面對朝堂非議,六郎從未有松口,将雲良娣交出去之意。朝堂上攻讦六郎之人必是得了當初知道内情者幕後指使,那些人來勢洶洶,這次不知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沈靈犀聽到太後如此說,一時間情緒翻湧,難以自抑。
這是她重生以來,聽到最令她高興的一件事。
雲國長公主雲娅,是她的親姑姑,也是阿娘過世以後,待她最親之人。
沈靈犀原以爲,此生再無緣與她相見。
重生以後,最大的心願也不過是替小姑姑正名,洗刷冤屈,找到她的屍身,将她好生安葬。
沒想到……她竟尚在人間。
活着就好。
隻要小姑姑尚活着,她們就會有重逢的一天。
“咦,丫頭,你這是怎麽了?”太後低眸,才發現沈靈犀的異樣,“可是被哀家方才所言吓住了?”
太後扶着沈靈犀的肩坐正,稍退幾許仔細端倪她的模樣。
見她眼尾微微泛紅,緊咬唇瓣,眸光閃動,還以爲她是被她方才的話吓到了。
太後不由心軟,到底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哪怕有些玄門本事,也隻是和死人打交道。
可這世上,死人哪有活人可怕。
朝堂皇室這些複雜詭谲的東西,聽在她耳裏,怕是比那些死人更讓人提心吊膽。看這孩子泫然欲泣的模樣,怕是擔心懷了她家六郎。
太後原就喜歡沈靈犀,如今更是愛屋及烏,隻覺得沈靈犀心思純善、對自家皇孫一片真心,不過是與她說了一些朝堂局勢,都能令她爲六郎的安危,急得落淚。
“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好孩子,有哀家在,誰也不敢拿六郎如何,你放心,哀家一定會護着你和六郎。”
太後憐惜地将沈靈犀擁進懷裏,輕拍她肩膀安慰。
沈靈犀垂下腦袋,像隻是乖巧的貓兒,無聲靠入太後懷裏。
太後的懷抱很溫暖,就像小時候總是抱着她的小姑姑一樣溫暖。
想到小姑姑,沈靈犀鼻尖一酸,輕輕地‘嗯’了聲,不再多解釋她與楚琰的關系。
或許,就讓太後她老人家這樣誤會也好。
她要不惜一切辦法,找到她的小姑姑。
救小姑姑,逃出生天。
*
第二日一早。
中秋夜,東宮發現太後禦貓屍身,和殺人分屍兇案現場的消息,震驚朝野上下。
皇帝和太後震怒,皇帝責令大理寺嚴查,太後亦派出特使,駐守在大理寺督辦此案。
果不出太後所料,消息一出,街頭巷尾的京城百姓,又将五年前太子因巫蠱詛咒,暴斃身亡一事,重新翻出來,沸沸揚揚傳播開來。
“……聽當年東宮的老太監說,太子身子好好的,忽然就開始吐血,不到半日功夫,便一命嗚呼了,七竅流血,死狀奇慘,太醫都查不出是什麽病症。”
“從那位雲良娣閨房裏搜出來的壓勝之物,也邪門的很,是個用紅絲線一圈圈纏成的娃娃,據說……是雲國那個死了的小公主,那位小公主可不是一般人……”
“雲國皇族皆擅巫祝之術,冰窖說不定就是雲良娣生前秘密進行巫祝儀式的地方,聽聞冰窖的水缸裏,藏着不止一具屍身呢,用人牲做詛咒,何其陰毒!”
“據說雲良娣還沒死呢,被皇太孫秘密關起來了。東宮好歹也在皇城裏,若非有皇太孫護着,豈會這麽久都無人發現裏面有什麽。”
“這皇太孫也是出了名的狠人,當年親爹死在巫蠱之術下,還要留着罪魁禍首的性命,說不定魏王、齊王和安王之死,也與這雲良娣有關,皇太孫所謀甚大……”
“說起安王,前幾日安王府上發現的屍塊,據說就是在東宮冰窖裏分的屍,我聽大理寺當差的二大爺說,那人是被綁在水缸上,開口子放血,活活流幹血才死的,死後還被分屍,太慘了,簡直太慘了!”
“事出在東宮,皇太孫難辭其咎,須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才是。”
“兄台所言極是,東嶽書院的書生們,已經聯名寫了請命書交給衙門,請皇太孫交出雲良娣,按律法嚴懲呢。”
沈靈犀受太後之命出宮,将雪團的屍身,做好防腐,安置在福安堂,便坐馬車前往大理寺。
穿過街頭,她聽着車外百姓們的議論,神色格外凝重。
不過一夜之間,各路謠言已經傳至如斯,可見背後有人借此推波助瀾。
現下唯有盡快抓到兇手,才能遏制事态進一步發展,否則,很難保證,楚琰會不會迫于壓力,将小姑姑交出去。
昨夜,沈靈犀本該去玉檀宮附近,想辦法找到玉竹和安王的魂魄,卻因爲去了東宮而耽擱。
“小豆子,不去大理寺了,先去一趟平陽長公主府。”沈靈犀朝外頭吩咐道。
小豆子隔着車簾應下,讓車夫調轉馬頭。
沈靈犀低頭看向乖巧趴伏在膝頭的雪團,溫聲請求:“我在公主府門口等着,你進去找到他們,讓他們出來見我一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