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犀藏身在一個水缸後,看着雪團拱得越來越高的背脊,足以可見來人并非良善之輩。
她既然敢一個人在這宮裏到處亂跑,自是做足萬全準備,在袖中摸索一番,将一個巴掌大的藥囊,捏在手心,隻等着出其不意,把來人藥倒。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樓上忽然傳來“嘩啦啦”的響動,似是有什麽人,在将那木門上的鐵鏈抽出來。
那執燈之人顯然被這動靜吸引,警覺地吹熄手裏的燈,輕步往上走去。
“喵嗚……喵嗚……”
雪團似發現了什麽,背脊忽然放平,轉頭朝沈靈犀叫了兩聲,興奮地朝上頭跑去。
沈靈犀挑眉,想到先前在沈家别莊,雪團沖出去的樣子,立時便明白,在上頭做出響動的來人是誰。
她心下微松,将藥囊放回袖中,沉吟幾息,點亮手裏的宮燈,拾階往上走。
越接近上面,打鬥聲就越是清晰。
直到沈靈犀踏上最後一層台階,隻聽見“唔”的一聲,随着一個女子的悶哼,外頭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喵嗚!”
雪團興奮地叫了一聲,顯然戰局以友方獲勝而結束。
然而,下一瞬-——
一道極淩厲的劍氣,猛地從屋外朝沈靈犀襲來。
沈靈犀下意識便挪動腳步,躲了開去。
“是你?”來人看清沈靈犀的面容,極快撤去劍勢。
而沈靈犀猛然驚覺,方才躲開劍氣的步法,露了破綻,畢竟先前在福安堂面對黑衣人刺殺時,爲了避開楚琰“送她去死”的試探,她都是不躲的。
“嘶……”的一聲,她趕忙找補,佯裝扭傷腳踝,虛弱倒在地上,掩蓋方才的身法。
跌落的宮燈,将兩人的神色,照得極分明。
她看到了他未曾易容,棱角分明的臉,身穿紫金蟒袍,頭戴金冠,尊貴無比的冷肅模樣。
而他,也看見了,她故作嬌柔之下,利落的身法,和眼底極力遮掩的心虛。
很好。
原來當初福安堂刺客一事,雖是他試探在先,可眼前這人,也并不無辜。
能将他騙得團團轉的人,她還是第一個。
沈靈犀眼見對方的黑眸,越發幽深,直覺有些不妙,故作疑惑地問,“殿下認得我?”
她喚他“殿下”,令楚琰意識到,爲出席宮宴,他今日穿的是蟒袍。
這個身份,是從未見過沈靈犀的。
“不認識。”楚琰淡淡轉眸,将長劍收回劍鞘,俯身撿起那盞宮燈,避開她的視線。
“可我怎麽覺得……殿下的長相,與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沈靈犀做出探究模樣,“殿下可認得‘甯六郎’?”
故友?
這會兒甯六郎就能升格成“故友”了?
呵,萍水相逢的故友麽。
小騙子。
楚琰漆黑的瞳仁,幽幽望着她,完全不想再去繼續“故友”這個話題。
“不認識。”
他端出公事公辦的态度,用一種詢問嫌犯的語氣問:“今日宮宴,你爲何會出現在此處?外頭那個女子,與你又有何關系?”
沈靈犀心下微歎。
看來這一位,怕是又對她起了疑心。
她深知以冰窖那種情況,自己無端出現在此,若繡衣使真查起來,自己隻靠那點子玄門之說,委實算不上清白。
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說辭,能撇清關系,隻得硬着頭皮道:“太後娘娘讓我起卦占蔔尋找雪團屍身,卦象上算出是在東宮,我前來尋找,無意見到這間上鎖的小院,覺得此處怨氣極重,便進來瞧瞧。您說那個女子,是剛進來的,我并不認識。”
楚琰指骨微曲,撿起地上那把打開的鎖,就着燭火,往鎖眼上打量幾眼,挑眉,“所以,這裏的鎖,都是你開的?”
“是……”沈靈犀心虛地垂下眼簾。
開鎖是個技術活,這年頭怕是隻有雞鳴狗盜之輩,才會費心鑽研。
實非她這種良家女子該會的技巧。
不過,在繡衣指揮使面前,她無論如何都得替自己解釋一番,“有次替人殓屍,房門被鎖進不去,就不小心……學會了。”
“不小心學的,就有這等手藝。”楚琰的黑眸,注視着她,薄唇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像是輕嘲。
他松開手指,任由那隻鎖從指尖跌落在地,聲音不鹹不淡地道:“姑娘還真是天資聰穎。”
“殿下過獎了。”沈靈犀聽出他語氣裏的諷意,謙遜地說,“都是些雕蟲小技,隻爲糊口謀生而已。”
“糊口謀生”四個字,多少帶些尋常百姓的辛酸不易。
這一次,楚琰倒沒再說什麽。
“你在冰窖裏發現了什麽?”他站起身,随口問道,提燈便打算往冰窖裏走。
神色間好似全然沒有注意到,沈靈犀方才是“扭傷腳”,此刻還跌坐在地上。
他沒有“注意”,可沈靈犀既然已經這樣裝了,卻不得不繼續裝下去,否則沒法解釋,方才爲何能躲開那一劍。
“殿下還是莫要自己下去了。”她叫住楚琰,好心勸道:“這冰窖裏有慕少卿眼下正在查的案子,和雪團的屍身,應該還有别的東西,最好讓大理寺的人來先行查探,最爲妥當。”
此處是東宮。
又涉及命案現場,還牽扯到玉竹和安王。
以楚琰的身份,避嫌才是上策。
更何況,那裏面還有半缸人血和血衣……
楚琰倒沒想到,這種時候,她還會替自己着想,轉身看向她,深潭似的黑眸,映着燭火,有淺淡的流光劃過。
隻是很快,他想起上次在隐月閣老巢,她也曾這般替自己“着想”過,那抹流光又隐沒在陰影中。
“能起麽?”他居高臨下,反手将宮燈的木柄遞給她,示意她借力起身,“孤先送你回去。”
沈靈犀看着燈柄,認真想了想,來的時候都要走小半個時辰,若是再裝瘸回去,不知要走到什麽時候去,說不定還會露出破綻來。
“腳扭了,實在走不成。”她誠懇地道:“煩請殿下回一趟壽康宮,讓小豆子帶人擡個軟轎來,我……”
話還沒說完,沈靈犀便見對方清冷深邃的面容,朝她低俯下來,高大的身軀,壓迫感十足地欺近她,令她腦中警鈴大作。
然而,下一瞬-——
她隻覺得身下一空,整個人被他抱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