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
繡衣使審完最後一個從長生觀裏抓回來的道士,純鈞便拿着厚厚的卷宗,進了指揮使的書房。
楚琰眉目清冷地端坐在寬大的書案後,挑燈批閱公文。
這些日子,他幾乎日日都呆在衙門裏,對外面發生的事,可謂是一無所知。
“如何,都招了嗎?”
“全都招了。”純鈞将卷宗呈上,“那觀主原是黔州落過草的匪寇,十多年前初入京時,無意中發現這道觀裏暗布密道,上任觀主抱一真人爲保第一道醫的名聲草菅人命。他以此要挾抱一真人收留他,後來漸漸取而代之,在這道觀中紮了根。”
“他們以“送子布施”爲名,哄騙那些前來求子的女香客,夜宿在觀中。半夜趁其熟睡,再從密道偷偷進去,行不軌之事。事關名節,那些受害女子隻能忍氣吞聲、不敢聲張,懷上子嗣,隻說是觀中求子靈驗,長生觀也因此名聲大振,香火鼎盛……”
楚琰蹙眉,“此事如此隐秘,他們做這麽多年都沒暴露,衛國公是如何知情的?”
純鈞:“去年衛國公養的外室,屢次去觀中求子,與那觀中道士有了苟且,借此懷上子嗣。衛國公原就膝下單薄,對子嗣十分看重,那外室便仗着身孕,讓衛國公将她接入府中,擡做了姨娘。姨娘誕下男丁後,衛國公大喜,出錢爲長生觀的三清塑了金身,恰逢宣平侯府的喜鵲詐屍,當衆斬了沈良的命根,還說了兩句語焉不詳的話,被衛國公聽了去。”
“衛國公心裏起疑,又見一重傷女子從密道裏爬出來,他那小妾的神色不對,就命人拘個小道士審問,這才發現了這驚天大秘密。衛國公氣極,當場殺了妾室,又恐惹上官司,便索性進宮,向皇上當面禀明實情。”
楚琰聽他說這麽多,注意力獨獨放在了,“喜鵲詐屍”幾個字上。
他淡淡地問:“喜鵲詐屍是怎麽回事,是何人操控的?”
純鈞便将喜鵲是如何出現,又如何霍霍掉沈良的過程,講了一遍。
末了他道:“仵作已經驗過屍身,各處關節并未發現被人破壞的痕迹……”有些底氣不足地下結論:“應該……就是詐屍,不是人爲操控的。”
上回瑤娘的案子,殿下隻是讓他去福安堂傳了話,沒讓他管别的。
這一回他專門找了仵作,把那喜鵲的屍身,仔仔細細驗過一遍,沒有半點被人操控的痕迹。
人總要相信事實不是?
“啪”的一下,楚琰把手裏的卷宗,重重往桌上一放。
“能說出這種話,孤看你這繡衣使也差不多做到頭了。”他沉聲道。
純鈞立時繃緊頭皮,單膝跪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良久,上首又傳來問話,“那重傷的女子又是怎麽回事?”
“那女子名喚翠鸢,原是宣平侯府老祖宗跟前的……”純鈞又将翠鸢的事,講了一遍,“……若不是翠鸢從密道裏爬出來,衛國公也不會那麽快起疑心,說不定密道的事,就被那觀主糊弄過去了。上回咱們的人去抓沈良時,都沒在密道裏發現什麽異常之處。”
楚琰以手撐頭,指骨輕叩眉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抛開喜鵲和沈良的恩怨不談,長生觀的事,她明明可以直接報官,官府定不會袖手旁觀,卻爲何非要以這種方式,引衛國公出手去查,她這麽做,究竟有什麽目的?”
他聲音低啞輕喃,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純鈞。
純鈞一頭霧水,忖度着問:“殿下口中的‘她’,是指沈五姑娘——沈靈犀?”
楚琰擡眸,極疏離淡漠地看他一眼,眸中帶着警告。
好似在說‘你再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試試’。
可純鈞完全沒有領悟他的意思,“那扶着喜鵲屍身的道姑,應該就是沈姑娘。殿下若想不明白,何不當面去問問沈姑娘?今日我在長生觀見到慕少卿,還聽他說,明日中午沈姑娘要在鶴鳴樓請他吃飯呢。”
楚琰目光微沉,“通知下去,此案未審清之前,繡衣使、大理寺和知府衙門,統統不得休沐,擅離職守者,今年考核降等處置。”
*
第二日一早。
慕懷安就把自己好生捯饬一番。
特地換了件煙裏火色繡金寬袖錦袍,腰間緊束一把白玉腰帶,墨發用白玉冠箍起,原就清俊的面容,因着這身裝束,更顯豐神俊朗、神采奕奕。
他手裏捏着扇子,按時抵達鶴鳴樓的雅間。
剛進門,便見沈靈犀眉眼彎彎,唇角含笑迎了上來。
“也不知少卿喜歡吃什麽,我讓小二将這樓裏最好的菜式都上了一遍,若是有忌口的,我再讓人撤下去。”
言語難得親切,還隐隐帶着幾分讨好之意。
慕懷安挑眉,朝桌子上看去,滿滿當當布了一桌子菜,粗粗算下來得二十幾兩銀子。
可真是下了血本。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是鴻門宴。
他走到桌前坐下,抖開手裏的折扇,搖了搖,一本正經地道:“你有事就說事,這桌席面我來付賬,否則,我可不敢吃。”
沈靈犀臉上的笑容微僵。
“随你。”她索性收起谄媚模樣,開門見山地問:“長生觀的案子,少卿應該心裏有數吧,不知道大理寺打算如何結案?”
說起這個,慕懷安瞬間來了精神。
“沈靈犀,你可真是悶聲幹大事啊!”他毫不掩飾誇贊之意:“随便動動手,就替衛國公掀了這麽大一頂綠帽子,你可知他殺了那姨娘,還連夜跑去皇上面前哭訴,說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現如今這案子自然要風風光光的結,否則如何對得起你這番籌謀。”
沈靈犀古怪地看着他,“我若想把長生觀的案子鬧得人盡皆知,大可找你便是。我既将衛國公算進來,就是想着朝廷能夠顧及國公府和貴妃娘娘的顔面,将這案子低調處理。”
“這是爲何?”慕懷安不解地問。
沈靈犀:“少卿就不曾想過,這觀中之事若傳出去,那過往十年,在這觀中夜宿過的女子,和她們所誕下的孩童,可還有活路?”
原型案子是破了,那些留宿過的女子,要麽被夫家休棄,要麽自盡身亡,孩子也是大的被驅逐,小的被溺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