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都知道沈靈犀是幹什麽的。
她既說出這樣的話,爲了老祖宗的屍身着想,就連沈濟,都不敢不聽。
烏泱泱的人,頃刻便退出了房間。
隻剩下崔媽媽、巧杏,還有方才攔下沈濟巴掌的慕懷安, 以及……又扮作侍衛擋在沈靈犀身前的楚琰。
這會兒,慕懷安看着沈靈犀的眼神,簡直是恨鐵不成剛。
“就因爲他是你生父,你就這麽死心眼?他打你,你都不躲的?”慕懷安不滿地道:“沈靈犀,你如此感情用事, 日後如何跟我出去辦案, 若碰上那些狡詐如狐的,你若心軟半分,命都要交出去。”
沈靈犀聽見這話,眉心直跳。
她忙垂下眼簾,無可奈何地道:“可他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于我有生恩,便是他将我打死,也不過是将命還給他罷了。”
又惋惜地說,“做我們這行的,最是見不得人死,生死關頭定會感情用事,少卿出門辦案,還是莫考慮我了, 若不然,丢了我這條小命不打緊,恐還會拖累少卿。”
“無妨。”慕懷安深吸一口氣,“隻是小毛病, 我可以幫你改。就算真遇到危險,我也會保護你的。”
楚琰揉了揉眉心。
他看出來了,這小子是聽不懂拒絕的話。
“你這身手,還得再努努力。”他毫不留情地戳穿,“聽聞上回在福安堂,還是甯六郎救的她。”
慕懷安一臉不可置信。
作爲罪魁禍首,還能說出這種話,可真是無恥啊!
臉呢?就算戴個人皮面具,起碼還得要臉吧?
“這跟我身手有什麽關系,當時她躲得好好的,是你……”他忙改口,“是甯六郎把殺手引過去,若非如此,沈靈犀用得着讓他救?”
楚琰:……
沈靈犀完全沒時間在意,他們二人在打什麽機鋒。
她讓崔媽媽和巧杏,将房中門窗關上,隔絕屋外的熱氣。
又命人去端來冰盆,用防水的油布包裹着冰塊,放到屍身下頭。
再将那些熏香換成蒼術皂角。
做完這些,才淨了手, 上前揭開老祖宗屍身上覆面的黃裱紙。
老祖宗生前雖因那瓶頭油,身子衰敗過一段時間,可後來停了頭油以後, 也算将養了一些時日。
她身子本就康健,此番就算過身,屍身面容也未見有太大的異樣,就像睡着了似的。
怪不得巧杏說是“喜喪”。
沈靈犀将屍身從上到下檢查一遍,面額、發縫、口齒舌根、裸露在外的手腳皮膚等等,色澤如常,亦沒發現傷痕。
正如巧杏先前所言,走得幹幹淨淨。
可越是這樣,便意味着真正的緻死原因,藏得更深。
方才沈靈犀的目光,已經在院外屋裏尋過好幾圈,都沒見到老祖宗的亡魂,不知她去了何處。
既沒法當面詢問,便隻能剖屍查驗,才能知道死因。
沈靈犀吩咐道:“巧杏,你回一趟靜思院,把我箱籠裏的竹筒取來。”又轉頭對慕懷安交代,“若有人來,煩請少卿幫忙阻攔一二,容我爲祖母驗屍。”
慕懷安還未曾應下,一旁的崔媽媽卻已撲通跪在了地上。
“五姑娘,您不必再驗了。”崔媽媽神情哀戚地道:“老祖宗……是自個兒吞金去的,她老人家說,想走的幹幹淨淨、體體面面,便就用這法子最是妥當。”
沈靈犀詫異地睜大雙眼,“這是爲何?”
“是翠鸢……翠鸢跟老祖宗說,她懷了二老爺的孩子,還給老祖宗呈了一封,二老爺被抓走前,用血寫的悔過書。二老爺生來體弱,二房一直沒有子嗣,現如今終于有了,可二老爺卻被抓進了北衙……”
“宮裏的太妃娘娘,是老祖宗未出閣時的手帕交。老祖宗到底憐惜二老爺,修書給太妃娘娘,将二老爺的罪過全都攬在她自己身上,願意一死,隻求皇上開恩放了二老爺……”
說到最後,崔媽媽已經泣不成聲,“姑娘,老祖宗這是用她的命,換了二老爺的命啊。”
沈靈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真相竟是這樣。
老祖宗那麽明事理的人,到頭來怎麽會……
難怪沈良會被放出來。
翠鸢,血書,等了二十幾年的孩子。
呵,他還真是把老祖宗算計得徹底。
沈靈犀隻覺得心口悶堵得厲害,“此事這府裏就誰知曉?宣平侯可是因爲此事,才攔着仵作驗屍的?”
“侯爺并不知情。”崔媽媽忙道:“隻有奴婢一人知曉,可奴婢發現的時候,老祖宗已經吞了金,她留了一封信給侯爺,不願讓兄弟二人再生嫌隙,也未說明此事,隻讓侯爺善待二房,還安排好了姑娘的親事……”
“她什麽都安排好了,就是沒安排好她自己。”沈靈犀怔然道,她目光落在老祖宗屍身上,鼻尖微酸,“不,她也安排了她自己,她給自己梳了妝,還穿上壽衣,要幹幹淨淨的走。”
可吞金而亡,外頭看着是幹淨了,金子墜在胃腹裏,将腸子劃爛,血污都堵在腹中,又豈是真的幹淨?
就如同老祖宗的死,外人瞧着是“喜喪”,可内裏呢……
墜金而死的痛楚,豈是常人能忍的。
不值當,真的不值當。
沈靈犀伸手爲老祖宗理了理方才弄亂的壽衣,替她心疼,眼淚止不住垂落下來。
她雖與老祖宗相識不久,可老人家自始至終對她都懷着莫大的善意。
就像去世的阿翁一樣。
倘若一早知道事情會是這樣,她該殺了沈良。
就好似猜到沈靈犀心中所想,一張素白的錦帕忽然遞到她眼前。
帕子的主人,用清冷淡漠的聲線說:“是老夫人一葉障目,才會做出如此決定,這終究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外人無權置喙,無論做什麽,都是枉然。若你此刻想讓沈良死,我去殺了他便是,沒必要爲此傷懷。”
慕懷安:???
大哥,你這會兒是我的侍衛好嗎?侍衛能越過主子多嘴?
就算不當這侍衛,你也是成日将法典挂在嘴上的繡衣指揮使。
皇上前腳下令特赦的宣平侯府二老爺,豈容你在人家府上說殺便殺?
你這是被人洗了髓,還是奪了舍?
下一更15點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