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琰走進密室,便看見沈靈犀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他眉峰微蹙,提步便要走近——
“郎君且慢。”沈靈犀喚住他,“此處都是血污,還請速叫人來,将這位小郎君帶出去醫治,他應該就是那位雲國特使。”
楚琰身後本就跟着暗衛, 他指骨微擡,便有暗衛走上前去,将雲妄從沈靈犀手中接過,帶離密室。
直到這刻,沈靈犀才算徹底放松下來,站起身。
見楚琰遲遲未動, 她提醒道, “我衣裙上沾的都是血, 恐驚了郎君,你還是先行一步吧。”
楚琰眸色微動,心底的不悅像被什麽東西熨燙了下,奇迹般的撫平。
以至于他根本就沒有想起去深究,沈靈犀爲何會如此精準地出現在此處,救下雲妄。
他走到沈靈犀面前,星眸映着燭火,隐隐有流光湧動。
“你方才……催我離開,是擔心我看到這些血麽?”他嗓音低啞地輕問出聲。
沈靈犀怔愣一瞬。
這個真沒有。
純屬巧合。
可他既然這麽問了,就等同于把标準答案送到沈靈犀面前。
她自然要答個滿分,以博得這位繡衣指揮使的好感。
沈靈犀後退兩步,朝楚琰福身,拿出十成十的真心, 鄭重其事跟他道歉, “先前在福安堂, 連累郎君受驚,靈犀心中一直過意不去,還未當面同郎君道歉, 請郎君見諒。”
這等同于“默認”的說辭, 令楚琰唇角微揚,心中升起幾絲令他極陌生的異樣。
“無妨,不過是陳年舊疾,上次隻是個意外,我也沒姑娘想的那樣怕血。”
他說着,極自然牽起沈靈犀的衣袖,竭力忽視她袖子上血污帶來的不适,“走,我送你回去。”
這兩日他們二人爲掩人耳目,在人前自是要扮作“兩情相悅”的模樣,像“拉拉衣袖”,“故作依偎”這種小動作,也是信手拈來。
沈靈犀看着他覆在血污上骨節分明的手,心中連連驚歎。
他真的好愛演。
明明是個潔癖,此刻四下無人,還要盡職盡責扮好癡情書生的人設。
她真的甘拜下風,自愧弗如。
沈靈犀被楚琰牽着衣袖,走出密道,便看見慕懷安大步朝他走過來。
慕懷安身穿大紅繡金曳撒,披着玄色鬥篷, 那雙桃花眼,映着火把的光亮,熠熠生輝。
他狀似無意擠到二人中間,将他們二人隔開。
“沈靈犀,你怎麽又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
慕懷安一臉嫌棄地說着,解下身上的鬥篷,兜頭爲她系上。
有寬大的鬥篷遮擋血污,沈靈犀自然不會與他客氣,輕聲道了謝,便将自己裹了起來。
衣袖從指尖被抽走,楚琰臉上的笑,隐沒在唇角。
他睇着慕懷安,沉聲問道:“沈良抓了嗎?長生觀可徹查了?”言辭間,不覺露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勢。
慕懷安神情一肅,“事關宣平侯府,皇上肯定會過問,還是繡衣使出面查案最爲妥當,我已将沈良送去北衙,隻等你……”
話說到一半,他驚覺沈靈犀還不知楚琰身份,急忙改口,“隻等‘那一位’親審。”
楚琰也自覺失态,放緩了語調,“既是繡衣使介入,想必定能查清始末,就無需咱們再插手了。先送沈姑娘回府吧,無故失蹤兩日,想必家中長輩也該着急了。”
慕懷安想到宣平侯府那窩牛鬼蛇神,在沈靈犀失蹤以後的反應,不覺嗤笑出聲。
他看向沈靈犀,“我送你回棺材鋪?還是找間舒服的客棧,先去歇上一晚?”
“回棺材鋪吧。”沈靈犀回道。
楚琰蹙了蹙眉。
他全然不了解沈家的狀況,就聽不懂面前兩人在打什麽機鋒。
這種不在掌控之内的失控感,令他很不舒服。
慕懷安笑起來,桃花眼裏盡是得意之色。
“我帶你去鶴鳴樓先吃一頓,然後再送你回去。這會兒時間尚早,那邊還有夜市,你一直窩在望仙村,這種熱鬧想必沒有見過。”
楚琰冷淡地睇着他,堂堂承恩公府大公子,大理寺少卿,做出這種不值錢的樣子,實在很刺眼。
“鶴鳴樓應該是沒時間去了。”沈靈犀攏了攏鬥篷,徑直走到荷塘邊,“在回去之前,尚還有一件事要辦。”
“什麽事?”慕懷安一臉茫然。
沈靈犀彎下腰,青蔥的指尖掐下一枝荷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這荷花長得可真好。”她喃喃低語。
“這有什麽。”慕懷安嗤之以鼻,“你若喜歡,來日我讓人在别莊挖一方更大的,讓你天天看。”
沈靈犀轉身,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忽然将話鋒一轉,“隐月閣既選雲國質子府作爲老巢,定早就計劃好,把所有的事都推到質子身上。隻要那閣主一口咬定,他們是雲國人,所有的事,皆是雲妄指使,便再查不到旁人身上去。”
她頓了頓,“若我沒猜錯,繡衣使那邊查了兩天,是不是查出隐月閣背後之人,就是雲妄?”
慕懷安下意識擡眼去看楚琰。
楚琰抿唇,微不可見對他颔首,就是默認了沈靈犀的說辭。
“繡衣使向來缜密,既查到是雲妄,那便是有鐵證在手。”慕懷安疑惑地問,“你與雲妄素未相識,爲何覺得他是被人陷害?”
沈靈犀沒有回答,目光隻看向楚琰。
她對他說過,是這府邸裏死去的亡魂所言。
盡管理由聽上去荒誕,可他也曾對她說過“信她”。
“不能因爲雲妄被關在密室,就可洗脫他的嫌疑。也可能這是一種苦肉計,指使人囚禁他,假裝他是被陷害。”楚琰就事論事道。
查案,講求的是事實清楚、證據充分。
倘若留下來的活口,咬死自己是雲國人,指認幕後指使是雲妄,确實很難翻案。
難歸難,也不是全無辦法。
雁過留痕,風過留聲。
在公事上,楚琰并不習慣對人多言。
他既選擇相信沈靈犀,自會去查證。
沈靈犀笑了笑,很标準的答案。
對于這樣的話,她早有預料,并不感覺意外。
她再次轉身,将手裏那枝荷花,扔回塘中,清麗的面容,難得帶了幾絲悲憫之色。
“煩請兩位多找些仵作來……”她嗓音空靈地道:“府中那些死去的雲國人,屍身皆被埋在這方荷塘裏。将他們一一起出來,便是隐月閣栽贓陷害質子的鐵證。我答應過這些雲國人,要送他們魂歸故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