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鎮中段。
小橋流水，青草茵茵。
在落日餘晖渲染之下，天地景物氤氲了些許夢幻光暈。
吳道看了眼即将徹底垂落的如血夕陽，微微吐出一口濁氣，踏步走上廊橋。
剩下一件機緣。
他帶着牙牙走了大半個龍門鎮也沒找到，隻是收獲了不少驚訝和冰冷殺意。
對于那些敵意。
吳道并沒放在心上。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機緣到底在哪裏。
牙牙的出現。
給了他未來的吉兆。
剩下一件造化。
想必作用也不會小到哪去。
“呀吼，大姐姐，又見面了。”
吳道低頭思索接下來的去處之時，肩膀上的牙牙突然熱情的咋呼了一聲。
大姐姐……
吳道眸光微眯，擡頭望去。
夕陽餘晖之中。
一抹月白之影踩着灑落滿地的夢幻輝光從廊橋另一頭走來。
恍惚之間。
新雪初霁，滿月當空。
廣寒宮阙，霓裳飄飄。
神女落凡塵。
月色雪色盡失色。
非傾國傾城。
隻是婉約秀雅。
但那遺世獨立的出塵氣質。
又窮盡世間美好也無法形容萬分。
“牙牙……”
月宮神女般的美好女子聽到呼喚，螓首輕擡，秋水眸中倒映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泛起微微波瀾。
牙牙不是莫塵哥哥的……
心中的疑惑。
尚未浮起。
又被靈魂深處一股難言悲痛淹沒。
這人……
爲什麽感覺好熟悉又好陌生，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呼～
壓下心中的翻湧情緒。
女子向牙牙和吳道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弧度很小的婉約笑容，不親也不疏，僅限禮貌。
“嘿嘿，大姐姐再見。”
牙牙龇牙揮了揮手，嘴角帶着些許糖液，像頭初食肉味的小老虎。
吳道也沖女子咧嘴一笑。
夕陽輝光之下。
一大一小。
兩個燦爛笑容。
相同的非人三角鲨齒。
反射着原始嗜血的野蠻鋒芒。
女子蛾眉微蹙，心中的莫名悲切消失一空，裙角輕揚，和吳道二人在廊橋中央默然錯身而過，漸行漸遠。
小小的插曲。
并未在雙方任何一人心中掀起波瀾。
此時此刻。
僅僅是兩個夕陽之下錯身而過的陌路人。
龍門鎮老城區。
街道建築物相對破敗灰暗了許多。
吳道尋着剛剛升起的感應。
踩踏着污穢的泥濕街道。
向髒亂的小巷深處走去。
“咦，臭臭。”
牙牙捂着鼻子，将口中的糖果取出放入小口袋，不明白爲什麽吳道要來這龍門鎮出名的‘破衣巷’。
破衣巷。
顧名思義。
在這條巷道生存的人。
全是龍門鎮底層中的底層，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命人。
若換句話說。
那就是掃把星中的掃把星。
即便身處如此大運彙聚的潛龍之地，也留不住半分氣運。
“給我打，出了事我扛着。”
“你爺爺是乞丐，你爹也是乞丐，說你乞丐有什麽錯？”
“就是就是！”
行至小巷深處。
叫嚣辱罵撕打之聲響起。
泥濘污穢的水潭之中。
瘦小的身影蜷縮護住腦袋，任憑雨點般的拳打腳踢，一聲不吭。
“有大人來了！”
“哇，好壯，還帶着災星，快跑！”
“等等我呀！”
幾個頑劣的孩童看到吳道和牙牙後紛紛吓了一大跳，慌不擇路的四散跑開。
“一群雜魚，你們才是災星！”
牙牙很不忿。
張牙舞爪，沖着幾個熊孩子的背影叫嚣不停。
啪嗒～
黑靴踩踏在泥潭邊緣。
吳道深邃眸光凝視着默默爬起就要低頭離開的小泥人，平靜道：“衣服賣不賣？”
幹瘦泥人腳步微頓。
晦暗死寂的混濁雙眸中浮現一絲疑惑，下意識看了眼身上密密麻麻補丁的衣衫。
爹爹是乞丐。
爺爺是乞丐。
爺爺的爺爺……
這乞丐衣代代相傳。
不知由哪代的破衣爛衫組成。
除了歲月。
可以說是分文不值。
但。
既然有人買，肯定有價值。
有價值就要交換到最大的利益。
相比于莫塵。
小泥人從父輩那學的道理比較現實，全是如何讓自己更好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
“賣，但我不要錢。”
小泥人轉過身來，黑瘦的臉上盡是污穢看不清長相，隻是死寂的眼中浮現一抹祈求光亮，聲音微弱道：
“我想學本事。”
“哦？你想學什麽本事。”
吳道微微挑眉，來了幾分興趣。
饑寒交迫不思飽暖。
反倒腦子清醒。
知道要魚不如要漁。
這小泥人有點意思。
“要……不被人欺負的本事。”
小泥人想了想，低頭不敢面對吳道，忐忑的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隻要不被人欺負。
那就能吃飽了。
吃飽了就有力氣。
有力氣就能做大事。
做大事就能出人頭地。
他想的很簡單。
也想的很遠。
“不被人欺負啊，這可不容易，你倒是敢想。”
吳道點頭淡笑，并無嘲弄之色，直視小泥人眼中的遠大野望，詢問道：“家中有無筆墨？”
“撿來的可以嗎？”
小泥人呼吸有些急促。
“可。”
……
月兔東升之時。
破落小院外。
吳道将手中粗略清洗過的小泥人祖傳乞丐衣遞給一臉嫌棄的牙牙。
“師傅，徒兒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後又去哪裏找你報恩？”
暗沉院子之中。
破布罩體的小泥人在夜晚涼風中瑟縮顫抖，但還是一瘸一拐的追了出來。
吳道腳步微頓，轉身對小泥人笑道：
“怎麽，日後惹出禍來，想讓爲師幫你頂？”
龍泥洞天的規則很特殊。
在雙方都有交易意向後。
似乎隻要是賣方想要的，買方有的，都能以各種方式給予。
原本。
吳道隻想留本強身健體的霸鲸拳打發小泥人。
畢竟龍泥洞天壓制超凡。
原住民有神功也練不出超凡。
不過察覺到交易規則後。
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這小家夥除開出身不好，心性比那看似吃苦，實則體驗生活的莫塵更加頑強。
任何一絲改變命運的機會。
他都會嘗試抓在手中。
這種人。
心中的野心一旦有了引燃的機會，出人頭地隻是等閑。
至于氣運。
生于龍泥洞天這般彙聚一座天下的絕世福地。
再是掃把星。
放到外界都是天驕之運。
缺的隻是一個展現自我的舞台罷了。
這個時機并不遠。
十劫過後。
大道給神荒的處罰結束。
龍泥洞天不會再存在，裏面能帶走的肯定會被各大勢力帶走。
包括這位小泥人。
如此倒是可以提前在洪元布一枚棋子了。
所以。
吳道直接将三相之前的雷殛霸鲸拳，業火窮奇經，以及倒反天罡這門諸天大神通都傳給了小泥人。
當然。
是層層封印的。
否則以小泥人的靈魂，絕對立馬撐爆。
除此之外。
他還避開牙牙，利用洞天的交易規則給小泥人多增加了一個條件——
未來若有成就。
殺了莫塵！
毀了莫塵的一切！
既然是未來注定的敵人。
那手段重要嗎？
不重要。
盡管往其身上招呼便是。
能不能成也不重要。
因爲這本就是無本萬利的買賣。
短暫的猶豫過後。
小泥人點頭同意了。
他不知道的是。
這場交易乃是大道親自見證，具有無可逆轉的規則誓約。
往後不論他願不願意。
他都注定會因爲各種原因走上和莫塵爲敵的道路！
“不不不……我隻是，隻是想償還師傅的恩情。”
破落小院門口。
小泥人神色窘迫，連連擺手道：
“師傅說強者自強，生生不息，若是力不如人，那徒兒被打死了也活該，自不會給師傅丢人。”
“有這份覺悟就夠了。”
吳道摸了摸小泥人的腦袋，轉身幽幽道：
“無需報恩，實現你答應我的事，就是最好的成績。”
“莫塵……”
小泥人看着吳道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雙眸不再渾濁，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以及……
那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熊熊野心，兇狠暴戾！
同時。
小泥人發自内心的感激吳道。
即便再是肉眼凡胎。
小泥人也意識到了吳道不是一般人，剛剛傳的那些東西又有多了不得。
再造之恩。
不亞于生生父母。
小泥人很現實。
但也曉滴水之道，湧泉相報。
小泥人不知道吳道和莫塵有什麽仇，隻想報答這份恩情。
至于善惡是非。
善良不能當飯吃。
小泥人一直想愛這個世界，可世界從未愛小泥人。
所以小泥人對這父母離世之後唯一的溫暖，無比的珍視，小心翼翼的珍藏到了心底最深處。
就算付出一切。
也要死死守住這一道光。
……
破衣巷外。
星河高懸，夜風微冷。
牙牙像鑽進育兒袋的小袋鼠似的縮在吳道懷中，擡頭赤瞳泛光，一副我很聰明的樣子：
“吳道，你是不是很讨厭雜魚莫塵？”
“呵呵，你倒是挺敏銳。”
吳道捏了捏牙牙的小肥臉，坦然承認了牙牙的猜測，不過還是糾正道：
“讨厭并不準确，因爲那會産生抱怨，抱怨隻會顯得自己無能。
所以……”
說着吳道擡頭望向龍門鎮最高處的依稀燈火，嘴角微勾：“爸爸我啊，隻是想單純的對這位大侄子掏心掏肺而已。”
“……”
懷中的牙牙顫抖了一下。
本性再桀骜暴戾。
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
掏心掏肺什麽的……
哎。
好像蠻不錯的。
牙牙發現。
聯想到那種畫面後。
她居然沒有半分害怕厭惡，反倒有些興奮期待，粉嫩的小舌還貪婪的舔了舔嘴唇。
是壞掉了嗎？
不。
好起來了。
注意到牙牙的情緒變化後。
吳道咧嘴滿意一笑。
真正的兇獸本該如此。
無善無惡。
隻有大自然生存法則。
想用人性感化馴服成犬？
癡人說夢！
嗡～
黑暗之中。
吳道體魄微顫，像是泛起波紋的水面，漸漸虛幻起來。
一股莫可名狀的排斥感。
全方位将他籠罩。
也包括他的兩件‘機緣’。
“閉上眼睛。”
大手蓋上牙牙不知所措的赤紅雙瞳，吳道念頭微動，身影漸漸虛幻的同時，也打開了屬性面闆。
意念越過一門門封印後綴的修持，最終定格在了新增的一項數據之上——
天寶：苦塵衣（封印中）
“天寶？啧。”
嗡～
漣漪蔓延全身。
無聲無息。
吳道徹底消失在了龍門鎮中。
晚安麽麽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