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盆上浮着一層薄冰,并不堅硬,隻要用手輕輕一敲便會碎去,好像舊日時光裏擺在坤甯宮寝殿矮幾上的牡丹花冰雕,當花瓣快要融化完時,就是這樣單薄到透明的一片,仿佛呵口氣,便會碎成一地晶瑩。每每此時,蕙菊便會輕輕地将它端出去,再換上新制的冰蓮花,将殿閣裏夏日的炎炎熱氣驅散幾分。
隻是此時,我隻能用生滿了凍瘡的,因天寒而止不住打着寒顫的紅腫的手,将那冰多敲幾下,方才能敲成碎冰浮在徹骨的水面上,然後将右手邊大木盆裏的衣服浸泡進去,待衣服都濕透了,拿在手上沉甸甸涼冰冰後,才用皂仔細擦在各處,然後使勁揉搓,之後再用水淘洗幹淨。如此反複3遍,一件衣服方才算洗完,使勁擰得半幹後,才能放在左手邊的木盆裏,等待晾曬。
在這個過程中,雖然處處都要用力,卻得小心,以免将衣上的繡花貼片扯斷弄壞。如果運氣不好或者手下沒有注意,真的損壞了一兩處,就會像如今跪在雪地裏的紫珠一樣,手指被夾闆夾得骨頭裂開,還要在冷水裏繼續淘洗衣裳。而她的膝蓋,也因一連一整個月裏都跪在地上的緣故,此時連走路都是折磨了。
呵口氣,手上并沒有因此暖和多少,反而覺得那生了凍瘡的地方痛癢難耐,我忍住不去抓它們,隻是咬咬牙,将手伸進盆中。在手入水的那一刹那,雖然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寒顫。
其實,等洗完兩三件衣服,因爲用力,身子就會暖和起來,甚至還會出一些汗來。手上也不會覺得水有多冰涼,隻是搓衣服的速度越來越慢,手越來越不聽使喚,會影響了這一日的進度。最折磨的是,長時間的彎腰勞作,在午飯時得花一陣功夫,才能将酸痛而僵硬的腰直起來。
這樣的日子,在我進入浣衣局那天起,便已預料到。隻是我不曾想過,竟會這般艱難。
“謝娘,今日咱們洗的衣服,怎麽看着比前兩日多啊?”身邊傳來輕輕的聲音,是與我床鋪挨在一起的小蓉,今年才14歲,在這浣衣局裏卻已有3年了。
“太後娘娘崩了,後宮妃嫔得服素81天,之後才能穿華衣。昨天是最後一天,所以有很多素服拿來清洗入庫,你沒瞧着,今日我們不用再在腰上纏白布了麽。”
我微微笑着,輕聲答道:“你平日最喜歡漂亮衣服,我想,從明天起應該也不用再穿這些麻衣了。”
“原來如此。”小蓉面上并未顯出喜色來,哀愁地看一眼自己盆中堆得高高的衣服,深深歎一口氣拿起一件,使勁搓洗起來。
也難怪小蓉發愁,此時在浣衣局東廂的浣衣婢們各個愁眉苦臉,一個個右手盆裏都堆了老高的待洗的衣衫。而這些,是必須在上午洗完才能有飯吃的。
我也歎口氣,不再與小蓉交談,省下些力氣将那些衣服洗完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