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齊家平天下,律人先律己、正身先正心,這些萬刺史都做的不錯。不過這齊家和修身一樣重要,家不穩則心不穩,往往一些清官名臣都是因爲家不和才落得身敗名裂。遠的不說,唐初一代名相房玄齡,就是因爲死後兒女鬧着分家才會剝奪了太廟配享資格,你說房玄齡在九泉之下會不會被這些不孝兒女再氣死一回。”
死後之人還能再氣死一回,這句話明顯有些悖論,不過這些話聽到萬俊的耳朵裏,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這是李烨在敲打萬俊,在暗示萬俊後院不穩,要引火燒身,李烨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萬俊再傻也能聽出李烨的弦外之音。可是萬俊想不出來家中能出什麽事情,自己的孩子還小,一妻一妾相處的也很融洽,難道是背着自己做了什麽事情,被李烨暗中知道了。
萬俊腦海裏閃過了許多的可能性,額頭上的汗珠也順着臉頰流淌下來,看着李烨一如往常的平靜,好像也沒用責怪自己的意思,難道是自己會錯李烨的意思了。
“不可能……”,這種話李烨不可能随便說說,君王一般是不會跟臣子之間開什麽玩笑的,一定是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郡王殿下,恕臣愚昧,不知郡王殿下所講的齊家是什麽意思?”
整件事情萬俊雖然有私心,但是也是情理可願,唐律要求官員不得經商,可是事實上很多的官員背後都是跟商賈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事情就算是在廉政指數最高的國家也很難避免,不要說現在還是封建王朝最鼎盛的唐代。
從多年的執政操守來看,萬俊個人還算廉政奉公、恪盡職守,從這一點上來講,即使萬俊有些過錯,也是李烨所能容忍的範圍之内。
“這裏有一份調查報告,裏面的人叫萬成,應該是你的族弟,他不僅觸犯了商業律條,而且還涉及多起治安事件,竟然幾年過去了,告冤者申訴無門,你說這件事情應該怎麽辦?”
敬翔擡起頭,突然明白了李烨爲什麽這時候要辦什麽《遼東半島周報》了,受冤者申訴無門,這在任何時候都是大事情,說輕了是官官相護、包庇縱容,說重了就可能引起百姓積怨太深,最後爆發動亂動搖國本。敬翔知道,如果這件事情屬實的話,現在李烨的平靜都是裝出來的,用以掩蓋内心的憤怒。
萬俊接過李烨手中的訴狀,裏面不僅有萬成犯罪的詳細資料和各種違法的記錄,而且還赫然放着幾張狀紙,萬俊一下子都明白了,李烨口中的禍起蕭牆到底是什麽意思。
單從萬成觸犯的律條來看,根本算不得上什麽事情,商業欺詐、以次充好,這些都屬于奸商的範疇之内,往大說不過按照遼東半島頒布的商業條例處罰一些錢帛,往小說屬于雙方的糾紛,就算萬成仗勢欺人打賞了幾個人,也屬于治安管理處罰範疇,這在古代和現代都不算是事情。
問題是事情不是這麽簡單,單看萬成的事情,李烨絕對不會把這件事情說給萬俊聽,萬俊和敬翔當然知道李烨這是說的什麽事情。
萬成的事情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情,出了這些事情沒有一個官員出面處罰萬成,受冤者将事情告到相關的部門,竟然沒有一個人受理這些事情,事情被積壓多年,這裏面的事情就大了。
萬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臣知罪,臣管束不嚴,縱使族弟萬成欺壓良善、仗勢欺人,竟然多年未成發現,有失察之罪,官員懼怕臣打擊報複,才将此事隐瞞不報、不加處理,臣有欺瞞郡王殿下之罪,臣願意回家待審,臣辜負了郡王殿下恩情”。
“好了,起來吧,這件事情不能全怪你,你就不用謝罪了。”
敬翔靜靜的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知道李烨并沒有把怒氣灑在萬俊的身上,萬俊在執掌大連城時恪盡職守,功勞和業績都是有目共睹的,不可能因爲這件事情李烨就罷免了萬俊的官職。
說到底,萬成的事情之所以沒有傳到萬俊的耳朵裏,隐瞞了這麽多年,也都是下面的官吏阿谀奉承的結果,萬成便仗着萬俊的權勢爲所欲爲,萬俊的确有失察、用人不明之罪。當然,李烨和敬翔看待這件事情的時候,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官吏知情不報、隐瞞真相的後果,既然萬成可以仗着萬俊權勢逍遙法外,難道其他官吏的家屬親人就沒有這樣的情況嗎?
讓李烨痛心疾首的是,遼東半島才幾年的時間,官場的風氣已經就變成了官官相護的局面,這要是長久下去,民間有疾苦冤情還到哪裏去申冤,這不是唐末的翻版嗎?
萬俊跟着李烨也快三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錯不在萬俊的身上,如果硬是說有錯,也在李烨的身上,長期以來李烨一直都在四處奔波,隻看中經濟發展疏忽了監察和審判工作,才造成了今天這個不可收拾的局面。
“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把手中的事情交給别駕,回去後收拾一下,七天之後去夷洲赴任。”
李烨把事情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沒有處置萬俊,而是把萬俊發配到夷洲刺史的位子上,這既是對萬俊的懲罰又是對萬俊的保護,希望萬俊能理解李烨的一片良苦用心。
萬俊很清楚李烨爲什麽要調自己離開連州,接下去李烨準備做什麽已經呼之欲出了,大連城剛剛進行了行政改革,就冒出這麽大的事情,不由得不讓人心寒。
“謝過郡王殿下,臣告退。”
敬翔看着萬俊有些佝偻的背影離去,也不免爲萬俊感到悲哀和不舍,萬俊隻要在連州再幹上三年,就可以進入王府的幕僚圈,現在遠離了遼東半島,不知道還要等過久才能重新赢得李烨的信任。
“郡王殿下,這件事情就交給臣來辦吧。”
李烨苦笑着搖搖頭道:“敬兄不用擔心,某和你都不要插手這件事情,這件事情還是交給新成立的監察部門來處理,某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麽處理這件事情的”。
事情要是交給敬翔負責,敬翔就不會把這件事情搞的影響過大,但是現在李烨準備把這件事情交給檢查部門,敬翔感到李烨這是要清理大連城的官場,借機震懾整個遼東半島的官場。
當初在選拔監察部門官吏的時候,敬翔就感覺李烨一反常态,明明對儒家思想不感興趣的李烨,卻偏偏啓用了大批一根筋的腐儒。這些監察官吏一上任就把《唐疏律》翻了出來,大談唐初官場吏治清明,對于官員家屬做生意的事情就多次要求嚴查,讓這幫監察官吏處理這件事情後果不想而知。
“郡王殿下,如今遼東半島戰事剛剛平息,正是恢複生産建設之時,不易将此事擴大,還請郡王殿下三思。”
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這句話聽起來并沒有什麽錯,可是細細的品味起來就發現了問題,什麽叫黑貓白貓,隻看結果不看過程,不管什麽人做了好事就變成了好人,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出于好心辦成了壞事和出于惡意辦成了好事,這兩件事情難道是一樣的嗎?
如果單從貓抓不抓老鼠這件事情來說,判斷貓好不好的标準自然是抓老鼠,用到官場上去,隻要官吏勤勤懇懇、盡心盡力的幹活,那就是好官。
但是一旦把一件事情的标準唯一化了,事情的本質就發生了變化,萬俊本身并沒有大過,但是萬成犯了錯誤,就牽連到萬俊的身上,就此認爲萬俊就一定是壞的、惡的,這顯然有些牽強附會之嫌。
黑貓、白貓的事情把人性最惡的一面無限的放大了,爲了追求政績,大肆的拆房重建,城市變新了,文化底蘊消失了,百姓的生活并沒有因此收益。
如果不尊重事物内在的發展規律,隻是一味的看重最後的結果,其惡果必然會在不久之後顯現出來。李烨才不要那些隻盯着經濟,而忽視民生和官吏的整治,就算他們把大連城建設成天堂,百姓也不可能從中受益。
兩條腿走路,一直以來都是李烨的思想,經濟建設和官場建設都是整個遼東半島的工作重點,一條腿的跛子不可能最後跑到終點。
李烨是想通過這件事情,狠狠的抓一下官吏的思想建設,隻有這樣在李烨看不到、管不到的地方才能和諧的發展,李烨的手不可能伸到遼東半島的方方面面,具體的事情最後還是要遍布在官場中的官吏去做,李烨能管的隻有人和他們的心。
“這件事情敬兄就不要管了,一切都按照法律程序來辦,通過這件事情,某準備給官吏好好的上一堂課,告訴他們最重要的不是他們自己的頂頭官員,而是他們自己治下的普通百姓,隻有真心實意的爲百姓謀求福祉,才是真正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