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人心的事情敬翔最爲在行,也許是做官的必修課,在看待人的内心和人與人之間的問題上,敬翔不僅能夠通過一些細小的事情,揣摩出當事人當時的心态。
敬翔慢悠悠的回答道:“因爲王郢的兵變,朝廷調派了大量的淮南道士兵前往鎮壓,如今淮南道的兵力不足平時的六成,而且以老弱殘兵爲多,現在王仙芝和黃巢如果毅然決定南下的話,成功的機率至少有七成以上,要是能夠與王郢聯手的話,成功的機率會上升到九成以上也未可知”。
“現在宋威帶領着平盧藩鎮的牙兵,在臨沂阻擊王仙芝和黃巢的起義軍,不過是擔心王仙芝和黃巢會打平盧藩鎮的主意,要是王仙芝和黃巢放棄東進平盧藩鎮,宋威絕對不會阻撓起義軍南下的計劃,所以說南下對于起義軍來說最爲有利”
“一旦王仙芝和黃巢選擇東進平盧藩鎮,宋威必然會拼死抵抗,起義軍兵多糧少,攻城裝備不足,又缺少攻打堅城的經驗,想要攻下臨沂比登天還難。如果放棄臨沂,選擇直接攻打沂水縣進入平盧藩鎮,臨沂城無意是起義軍背上的一根刺,而且已經深入骨髓能斷送起義軍的性命”
“王仙芝和黃巢都是北方人,起義軍中也都是失去生計的流民,讓他們放棄熟悉的中原地帶,去陌生的淮南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現在的形勢對起義軍十分有利,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就更加讓起義軍舍不得離開中原地區。所以,某分析起義軍中大部分人會主張東進,而非是南下正确的道路,太平鎮正好處于起義軍東進的道路之上,大戰根本不可避免”
敬翔一邊看着李烨的表情,一邊把起義軍東進的可能分析的透徹,好像是自己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似的。魯鵬在在一旁點頭道:“敬司馬分析的很對,宋威爲什麽讓二郎鎮守太平鎮,就是考慮到起義軍會東進平盧藩鎮,隻要二郎能夠死死的拖住起義軍,宋威就會從起義軍背後出擊,既消耗了二郎的實力,又能把起義軍一網打盡,此計不可謂不毒”。
李烨對地域的觀念沒有古人強,根本想不到一個地域的限制,就能讓大好的機會從起義軍手中白白的流失。聽到敬翔的分析後,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想也是後世的北京人瞧不起外地人,城裏人瞧不起農村人,北方人看不上南方人,這難道不是一種歧視心裏作怪嗎?
王仙芝和黃巢是什麽心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起義軍下一步對做什麽,聽到敬翔說起義軍會把主攻方向放在太平鎮,這不得不讓李烨擔心起來。一萬起義軍沒有什麽,五萬起義軍李烨對付起來就顯得有些吃力了,要是有十萬、二十萬起義軍擺在太平鎮的對面,李烨隻能選擇逃避了。
人海戰術絕對不是說着玩的,人海戰術是一種極其野蠻殘忍的戰法,發動人海攻擊的将領,喪失了基本的人性,爲了力争勝利,不擇手段,強橫地命令他手下士兵,成群地、不要命地沖向防禦方的陣地,毫不顧惜他們的生命。人海沖擊時,攻擊部隊的身後,将領往往帶着大批督戰隊員,用刀槍指着進攻的兵士們的脊背。督戰隊會毫不猶豫地殺死退後的士兵,殺雞儆猴,向别的士兵們警示,他們除了勝利和死亡,别無他途。
李烨不想看見這樣的事情在太平鎮發生,不管是自己的士兵也好,是對方的起義軍也好,他們都是整個華夏兒女的一部分,是這個土地的正在主人。每次當漢族人口大量減少之時,就是草原民族在華夏大地上肆虐之日,三國後期的晉朝發生了五胡亂華的殘局,唐末以後的五代十六國,契丹人建立的遼國給中原帶來了幾百年的苦難,宋朝之後的元朝,難道不都是如此嗎?
唐代巅峰時期的九千萬人口,到了五代十六國時,已經十不存二三,是誰在屠殺華夏的兒女,是黃巢、是秦宗權、是無數的軍閥将華夏兒女推進了無底的深淵。這又能怪誰了,如果不是漢人之間的自相殘殺,契丹人會在北方肆虐嗎?不能怪契丹人,契丹人隻是結果,并不是誘因,正在的原因還是漢族自身讓契丹人有了可乘之機。
李烨從來就不想推卸責任,也無法逃避,因爲自己已經開始慢慢的融入到這個時代中。如果不能奮起搏擊,那麽隻能随波逐流,就像魯迅說過的一句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也許隻有面對真正的巨大壓力的時候,人才會突然的爆發出無窮的力量:“來吧,讓風暴來的更猛烈一些,隻有經曆過風暴的洗禮,才能看見雨後的彩虹”。
起義軍沒有讓李烨失望,就在三天後,尚讓帶着五萬起義軍來到了太平鎮,換走了已經病入膏肓的林言。林言走了,手下的軍隊和将領卻沒有離開,全部歸尚讓統領,現在太平鎮的起義軍達到了六萬人。
林言的突然生病,讓一直想東進偷襲沂水縣的尚讓看見了機會,王仙芝也想借機提高自己在起義軍中的威望,黃巢突然的沉默并沒有引起王仙芝和尚讓的懷疑。六萬起義軍對陣三千官軍,這本來就是獅子和野兔之間的博弈,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鬥在太平鎮的上空悄悄的蔓延開來。
臨沂城中的宋威,難得給李烨送來了一批糧草,足足夠三千士兵吃上半個月。押糧官是劉鄩,李烨的老朋友,看見李烨的時候卻沒有絲毫的笑容:“李帥,能行嗎”,這是劉鄩看見李烨的第一句話,這也是發自劉鄩内心的憂慮和擔心。
劉鄩是李烨的朋友,但不是李烨的同盟,出于對李烨的關心,也是出于對這場戰鬥的擔心,李烨已經很感激劉鄩。李烨帶着劉鄩來到沂河岸邊,指着對面連綿不絕的起義軍大營道:“劉兄請看,整整六萬起義軍,你說能行嗎”。
劉鄩能說什麽,痛斥宋威,罵宋威無恥,不能也不會,隻好勸解道:“李帥,事可爲而不爲,謂之懦夫;事不可爲而強爲,謂之蠢漢。如今敵強我弱,李帥應該保存實力,以圖将來”。
“沒用的,某已經簽下軍令狀,如果放棄太平鎮,則整個沂州不保,這個罪名某擔不起”
李烨故作悲痛的道:“自古男兒流血不流淚,馬革裹屍又有何懼,雖然起義軍有六萬之衆,但是想從太平鎮過去,除非踏在某的屍體上”。
見李烨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劉鄩也無話可說便問道:“李帥,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起義軍人數雖衆,但是武器裝備不精,而且缺少糧食給養,隻要拖住起義軍數月,便可不戰而勝”。
劉鄩講的沒有錯,按照正常的情況,給李烨一萬人馬,借助沂河水,可以把三十萬起義軍拖到冬天,到時起義軍就會因爲缺少糧草,被迫退出沂州。但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宋威不會給李烨機會,起義軍也不會放過消滅李烨的時機,拖住起義軍幾個月談何容易。
“劉兄,現在已經五月了,你覺得某能拖住起義軍幾個月的時間嗎”
李烨慘笑的看着劉鄩,心頭湧起無限的悲涼道:“馬上就要到夏收的季節,起義軍的糧草至少可以支撐到七八月份,到時就是秋糧收獲的季節,起義軍難道會不知道這個問題”。李烨說的也是實情,費縣也是沂州的産糧大縣,臨沂周圍也到處都是糧食,隻要起義軍不頭腦發熱,在沂州籌集一些糧草還不是什麽問題。
而且沂水縣就是一個巨大的糧倉,一旦起義軍占領了沂水縣,不要說一年,就是二三年的糧草都解決了。如果不在起義軍立足未穩之際消滅,一旦起義軍狗急跳牆,首先倒黴的就是李烨,所以說糧草是起義軍的軟肋,時間是李烨的軟肋。
聽到李烨談到糧草,劉鄩眼睛一亮道:“李帥,聽說費縣是起義軍的糧草大營,如果能有一支人馬偷襲費縣,把費縣城中的糧草燒毀,到時起義軍無糧可吃,起義軍必敗”。
見自己終于把劉鄩的話題引到費縣的糧草上,李烨痛苦道:“劉兄此計甚妙,起義軍的糧草多在費縣,隻要焚毀費縣官倉中的糧草,起義軍不出一月必敗。可是現在某手中無兵可用,不然某輕率一支人馬從後方偷襲費縣,到時必然一戰定勝負”。
李烨随着劉鄩的話題往下講,好像這個主意就是從劉鄩口中講出來的,聽的劉鄩大爲贊同道:“李帥也感覺此計甚妙,某這就回城與王指揮使商量,到時再一起勸說宋相出兵偷襲費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