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很清楚,昨晚郭偉的分析,其實沒有說盡。
但知道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此時的幻想集團,還面臨着一個難題。
就是旗下弘毅投資作爲管理人的有限合夥企業所投的那些小而美的醫藥企業。
卿雲當初祭出的藥品一緻性評價這步棋,讓弘毅投資隻剩下兩條路走。
一條是以當初簽訂的投資協議退出條款,逼迫這些醫藥企業的大股東進行回購。
但是這麽做,弘毅隻能吃點回購利差,這是智柳無法接受的事實,于是放棄了這條路。
另一條,也就是弘毅投資正在走的道路,就是繼續砸錢,讓這些藥企相互之間進行整合、進行技術疊代去滿足藥品一緻性評價的要求,從而順利走向上市的道路。
但是,如果這些企業三年内沒有大部分完成上市,那麽幻想将會出現嚴重的兌付危機。
拿着手機的馬雪征眼睛越睜越大,随後轉身望着自己和智柳,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淩晨兩點過的時候,同樣睡不着的智柳幹脆拖着他在大堂裏喝茶。
一群從走過80年代、90年代那般波瀾壯闊年代的老江湖,被一個18歲初出茅廬的青瓜蛋子給耍得團團轉。
此時看來,太諷刺了。
這才是一顆定時炸彈。
不過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兩人也是相顧無言的,隻能沉默的下着棋,間或的才會聊上幾句閑話。
還特麽的是第二次!
況且,這情況,在不久之前的預設中,郭偉曾經提及過。
交待完畢後,馬雪征肩頭一垮,靠在椅背上望着對面牆壁上的‘打炎黃指揮部’六個大字怔怔的發着呆。
何況,真正緻命的是,雖然是直投,但和弘毅投資一起共進退的‘大佬家的閑錢’也是不少的。
馬雪征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的開了口,“剛剛徐局長通知我們,說針對以前稅控盤使用不便的問題,稅務總局新上線一款稅控機,分成稅局端和企業端。
聽聞資金全部出行且已經确認到賬,自然心中大石落地。
不過就在此時,總會計師馬雪征卻接起了電話。
“徐局放心,幻想集團永遠都是燕京的企業。”
“唉!馬總,您是不知道,我就靠您這邊完成任務了!您那邊人來了,給我說一聲,我帶着你們去辦理。”
李勤本想不管的,可話還沒出口,他就發現不對了。
稅務局的意思是,轄區内的企業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可以按照納稅主體一戶一機的方式自願前往辦稅大廳的便民窗口咨詢購買。
“嗯嗯!好的!哪裏哪裏,徐局,配合稅務部門,履行納稅義務,是我們國企的職責和擔當。”
他很清楚,稅務部門既然打了招呼,這種事情就得趕緊去辦,躲着拖着隻會讓喜歡下午消失的專管員們心生不滿。
但弘毅投資本身的錢,大半是以幻想集團做擔保,用銀行借款來進行短貸長投,如果幻想集團本身出現了問題,銀行收貸比誰都快。
馬雪征愣了一下,客氣了幾句後,便挂掉了電話。
雖然大家都沒聽完整,但也無所謂,馬雪征和稅務徐局長的對話信息也是非常充分的,不至于猜不出來發生了什麽事。
而對面的智柳,望着這一切,緊咬着後槽牙脖頸連連抽搐着,但是也不好說什麽。
剩下的事情,你們也聽見了。”
畢竟年紀大了,精力自然不如年輕時那麽旺盛,可以一夜不睡第二天依然可以精神抖擻的堅持一天,甚至連熬兩天三天的。
“嗐!就是炎黃集團的。不是吧,我們燕京算是最晚的一批,你們其他地方的公司應該有收到消息吧,難道其他地方稅務所沒通知你們?”
暗歎了一聲老了老了,李勤就準備出聲讓大家散了,各自回辦公室休整休整。
此時智柳也注意到了這情況,也是一臉愣神的樣子,眼神帶着詢問的看了一眼馬雪征。
說罷,馬雪征立刻拿起手機開始安排後續工作。
爲了保證資金的杠杆率和投資規模,弘毅投資和這些資金是簽訂了抽屜協議,保證了‘大佬家的閑錢’絕不會出現虧本的情況。
電話裏傳來一道中年女人的聲音,“那馬總就多費心了!你們幻想集團是大戶,各地都有分公司的,我們燕京局這邊的意思呢……呵呵!”
“好的,徐局,我立刻組織人員來辦理稅控機業務。”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馬雪征的拳頭緊緊的攥着,不過嘴裏還是發出了一聲輕笑,“您說笑了。不過,徐局,給您打聽個事啊,這稅控機,是哪家公司生産的?都是業内的,我們怎麽沒聽着動靜啊?”
雖然‘弘毅投資’投資這些企業時是采用的是直接投資模式,并沒有采用私募基金的方式。
所有人都失去了語言能力一般坐在那裏沒有吭聲。
此時,李勤的倦意也上來了,他看旁邊的老搭檔也是如此困頓不堪的模樣,心裏琢磨着怎麽開口讓兩人溜回酒店補個眠。
馬雪征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手機的免提。
一旦炸響,經濟損失都是次要的,至少他李勤和智柳兩個人被夷族是闆上釘釘的事。
會議室裏此時安靜的針落可聞。
待到楊志遠告訴他們全部談妥後,兩人才是長松了一口氣,來到會議室裏。
他們都不敢去細想,‘炎黃集團正在做稅務機’這意味着什麽,隻是麻木的在那愣着。
半響,又參差零落的響起了一片打燃打火機的聲音。
智柳連連的按了兩下打火機,可都沒點着火。
看着自己還在顫抖的手,智柳心裏更是一陣火起。
老了嗎?
真特麽的老了嗎?
所以,老子又被耍了……
堂堂一個被無數人尊稱爲商道教父的老企業家,在那個18歲少年的面前,竟然如此不堪,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旁邊的李勤見狀,拿起自己的打火機,給他護着火。
智柳将頭湊過去,不過緊接着便是将手裏的煙往桌子上一摔,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脖頸連連抽搐着,對着馬雪征怒斥着,
“财務部門在做什麽!炎黃集團生産的稅控機!爲什麽我們沒有消息!每年逢年過節的給他們的打點是白打點的?!啊?!”
面對智柳的突然發難,馬雪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
怎麽,總會計師作爲國資序列的三把手,在你這個同級别的董事長面前,沒點面子嗎?
在民營企業,财務總監是董事長、總經理的下屬,但在國有企業,總會計師可不是。
都是受國資方任命的,級别都一樣。
幻想集團确實是一個公司,但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華科院計算所,是‘一院兩制’的産物,在很長的一段曆史時期裏,幻想集團的董事長與華科院計算所的所長是一人兼任的,而幻想集團的部分高管與華科院行政體系的職務,也是挂鈎的。
但計算所的書記,卻另有其人。
何況,真正算起來,馬雪征在曾茂朝時代就是總會計師了,比總經濟師智柳的任命還早,入黨委的時間也早,按組織話語權的角度來說,她份量至少不比智柳差。
于是,馬雪征也是一時之間沒忍住脾氣,立馬拍了桌子也站了起來,直接怼了回去,
“你剛剛耳聾了?徐局說得很清楚,燕京是最後一批開始推動稅控機!我知道個屁!”
國有企業的三總師制度,讓身份和智柳等同的她,說話也是硬氣的很。
不過話語剛剛說完,她便歎了口氣,“老智,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我也是,我現在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地方發的。
我們這是被人給設計了。但發火并不解決問題。
或者要不我們歇半個小時,等伱冷靜了再商量?”
态度主打的就是一個大度能容。
馬雪征心裏很清楚,智柳爲什麽會如此失态。
被人耍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
這個可能性,郭偉之前提出來過,表示了深深的焦慮,但被他親口否決了這一可能性。
那麽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放在眼前,就是非常臊皮的事了。
不過這不是他膽敢沖着自己發火的理由。
至少馬雪征不接受這個理由。
出了事情,自然是需要人來背責任的。
智柳那擅于内部鬥争的過往印象,讓她不敢确定智柳這一堆火是一時之間的氣憤,還是趁機想把屎盆子扣她腦袋上。
馬雪征綿裏藏針的話語,讓智柳感覺自己這是被當做小孩子在哄一般,更是氣得臉色鐵青起來。
此時李勤趕緊出來打着圓場,剛剛他是聽明白了,“老智,老馬說的沒錯,我們是被炎黃集團給精準狙擊了。”
會議室裏人太多了,老搭檔這顯然是有些失态了,不是以往的水準。
就算要給人扣帽子,也不是這麽個扣法。
主要是……
特麽的郭偉那小子在當初就提前就預警過這種可能,這事後看來,更多的像是以智柳爲首的整個執委會全體執委聽不進良言,而他智柳更是當時拍闆否決的人。
當然,更緻命的是……
會議,是有會議記錄的。
雖不至于将所有人的玩笑話都記錄在裏面,但是每個人的主要觀點是要被記錄的。
在國有企業,會議記錄是需要參會各方都簽字确認的。
此時回頭想想,這相當于是将智柳的責任的闆上釘釘的記錄了下來。
這次真要是出了大纰漏,雖然是集體決策的事情,但國資追責的時候,智柳第一個就跑不掉。
但是,換個思路也未必不能解決這事。
不過首先得讓這老搭檔情緒穩定下來,不要起内讧了。
他站起來強按着智柳的肩頭,讓他坐下去,同時嘴裏說着,“這個不怪财務部門沒有消息,而是别人壓根就不會讓我們知道消息。
剛剛那徐局長說,企業接到通知後自願購買,别人如果不通知,企業是不知道的。
而且……我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
那個徐局長是說,她的任務要靠老馬來完成,讓老馬派的人到了稅務局,先和她聯系,她帶着去辦。這說明啥?”
李勤說到這裏,無奈的歎了口氣,“我估計,徐局恐怕是有什麽獎勵或者再直白點說,有銷售提成記在她頭上。”
智柳和馬雪征頓時眼睛一亮,而後互相對視了一眼。
智柳雙手抱拳拱了拱,開口說道,“老馬,不好意思,我剛剛失态了。”
馬雪征在心裏歎了口氣,三把手畢竟是三把手,她拍拍屁股回國資方面不是不行,但誰讓在幻想智柳給的多呢?
她搖了搖頭,“老智,沒事,我知道你壓力大,不過事情還是要弄明白。”
說罷,她又拿起手機撥了出去,讓人趕緊去打聽炎黃集團的8月稅務報表。
昨天15号,是企業納稅申報的截止日,錦城乃至西蜀稅務必定有數據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