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歲的小兒,上房揭瓦的年紀,成日裏除了玩鬧還是玩鬧,兩大海碗菜粥下去,瘋跑傻玩一陣,沒一會就餓了。
陳氏隻覺頭疼,這麽大的孩子,什麽事情也做不得,成日裏見了她就會喊聲“娘,我餓!”,真真是要了人命。
幸好大妮已經十歲,不但會幫忙照看弟弟們,洗衣燒飯也都能上手了,省了她很多事,當初老人們說的先開花後結果,果然極有道理。
見着大妮小心翼翼的端着醬菜碗往後院走了,陳氏才轉身回到了鋪子裏,一家老小,七八口的人,吃穿都着落在這小小的醬菜鋪子裏。
她手藝雖好,地方卻偏,街坊鄰居和她家中也都相差仿佛,隔三差五的來買上一回醬菜,已算不錯。
陳氏正煩悶着,就見門簾一打,陳氏瞬間眼前一亮,這是哪裏來的小夫妻,莫不是王母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下凡?
真真是一對漂亮人兒!
陳氏馬上迎了上去,“兩位想買點什麽?咱家的醬菜都是自己做的,幹淨的很,味道也好,很是下飯呢。”
見那小媳婦環顧了一下,陳氏忙把自己平時坐的椅子搬了過去,又機靈的把自家的帕子墊了上去,看着那小媳婦嬌嬌弱弱的坐了下去,都恨不能自己上前扶上一把。
那做相公的卻是好奇多了,走到醬菜缸前,把每樣都打開看了看。
陳氏一邊瞥着那做相公的,一邊對着面前的小媳婦陪笑着:“咱們家裏什麽醬菜都有,黃瓜,豆角,青椒,不知道娘子想要什麽?”
那小媳婦嘴角輕動,淡淡的笑了下,“那就什麽都來一點好了。”
陳氏大喜,大主顧啊,她忙不疊的把家裏的醬菜說了又說,從挑選青菜到曬幹以及腌制,除了醬菜的配料沒說,能說的都說了,那小娘子也極是捧場,每每到關鍵時刻說上一句:“原來如此啊!”“往常都不知道,竟是這麽做的!”“多虧姐姐教我。”
如此三言兩語下來,陳氏隻覺這小娘子真是讨人喜歡,因此當小娘子問她家中有幾個孩子時,她便老老實實的說了。
那小娘子聽到她有七個孩子,最小的尚在襁褓,最大的已經定親,一雙漂亮的杏眼立時就瞪圓了,随即又歎氣道:“嫂嫂真是令人羨慕,卻不瞞嫂嫂,我剛生下了一對麒麟兒,難免手忙腳亂,不知道嫂嫂有什麽經驗,可否教一教我。”
陳氏憐她年紀小,彼此又投緣,當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這小兒也沒旁的,生下來一年自己會走,就活蹦亂跳的滿院子亂跑了,旁的沒什麽要緊的,隻一點,卻是至關重要。”
她生意做的多了,說話不免有意賣了個關子,那小媳婦立刻就急急的追問了起來:“是什麽?”
陳氏笑了笑:“小兒最是受不得涼,一涼,就有可能風寒,可能瀉肚,所以這肚兜是要時時的戴着的,隻要護住腰腹,就不容易受涼了。”
那小媳婦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陳氏又接連講了不少育兒的經驗之談,末了,那小媳婦便提出去看看她的孩子們。
去之前,那做相公的大手一揮,竟是把店裏的醬菜都給包了下來,陳氏笑的眉眼都彎了,又擔心的道:“這醬菜雖然不怕久放,可這麽多的醬菜,卻是不知道要吃到多久去了。”
那小娘子隻笑了笑:“嫂嫂無需擔心,我家中人口多。”
陳氏隻當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隻是家中便是有幾十号人,卻要吃上不少時日,她萬萬沒有想到,葉傾口中的人口多,是以成百上千來論的。
前店後家,回到宅中也極是方便,陳氏領着這小娘子看了自家尚在襁褓的小兒子,又看了看剛會走路的小女兒,其他幾個泥猴也被揪了出來,一個個的在小娘子面前過了目。
這小娘子卻是個溫柔的人,竟拿出帕子,親手給她家那幾個泥猴淨了臉面,又仔細的問了他們的年紀,平時愛做什麽,幼時生過病沒有。
陳氏也是當媽的人,一見就知道這小娘子是爲自己的兩個兒子問的,心生感慨,對這小娘子又親近了幾分。
看完了孩子們,小娘子到底還是告辭而去,陳氏看着被一掃而光的店面,一時神清氣爽,關上鋪子,準備去割上兩斤肥肉,一轉身,便見到大妮站在身後,手裏舉個荷包,小聲道:“娘,這是方才那個漂亮的姨姨給的。”
陳氏一怔,接過荷包,捏了捏,怕是有三五兩的碎銀,待打開荷包口,往裏一看,登時就吓了一跳,哪裏是什麽碎銀,分明是兩小錠金子!
有了這兩錠金子,她就可以去前街租個大點的店面了!
陳氏遙望着那小娘子離去的方向,拉着大妮,不由分說的跪了下去:“貴人啊!”
葉傾上了馬車,立時就拿起了毛筆,開始細細的記錄起來,高昊在一旁看着,不由問道:“你記那陳氏最小的兒子也就罷了,怎地連她家其餘幾個孩子也都記下來了?”
葉傾白了他一眼,“怎地,你兒子就不會長大了麽?我這是有備無患,未雨綢缪!”
高昊立時認錯:“是是,娘子教育的是!”
待葉傾寫完,又細細的給高昊讀了一遍,看是否有遺漏之處,末了,她放下手裏的紙張,歎了口氣道:“已經是第五十八家了,莫非琳哥兒——”
高昊的大手立時伸了過來,堵住她的嘴巴,俊臉埋在了她的頸窩,低聲道:“别說。”
葉傾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淚意生生的眨了回去,反手握住了高昊的大手,高昊順從的任由她牽着,葉傾又伸出另外一隻手,摸了摸高昊的臉,嘴角扯了扯:“放心,我已經不會那麽難過了。”
是的,她雖然一想起來依然心如刀割,卻已經不會如最初時那般驚慌無措。
這些時日,葉傾和高昊夫妻二人走訪了不少有孩子的人家,大多是平民百姓,偶有商賈富足之家,孩子們都很活潑可愛,卻也有一些病兒,或是天生細足,或是燒壞了腦子,也有聾啞稚子,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眼,無辜的看着他們,令人分外揪心。
相比這些病兒,高琳雖然狀況不明,卻每日裏能吃能睡,小臉蛋一天比一天紅撲撲,讓葉傾放心不少。
高昊捉住了葉傾的指尖,放到唇邊親了親,“到此爲止吧,明天開始,不要出宮了。”
看了這麽多家上百個孩子,二人漸漸的也都明白了,老二高琅才是正常孩子該有的樣子,老大高琳,怕是真有些呆傻。
看的越多,懷疑也就越被證實,與其最後堅定不移的信了,不如現在就放手,好歹還有一線希望。
放棄麽?
葉傾心中一片茫然,視線下意識的落到了案頭,她記下來的小兒經驗談三天一整理,現下正是第三天,如今已經累了厚厚一摞。
裏面有今天探訪的陳氏的養兒的經驗,也有昨日裏那燒壞了腦子的小兒的父母痛不欲生的追悔,那對父母,若是習得了陳氏的經驗,那小小的孩兒,也不會一場受涼發熱燒壞了腦子。
葉傾伸出手,摸着這些辛辛苦苦的記下來的筆記,雙眼漸漸堅定起來:“不,我要繼續下去,這些都是教養小兒的寶貴經驗,已經積攢了這麽多,若是整理一番再出書,不知道會有多少小兒受益。”
她身處這個位置,做這些事,總比旁人更容易。
就當——
就當是爲長子積德了。
葉傾到底沒忍住,眼眶紅了一紅,她别過臉,悄悄的抹去眼角的兩點淚花,高昊從後面環住她的腰,臉埋在她背後,悶悶的應了一聲:“好。”
做了決定後,葉傾越發忙碌起來,在走訪了數百戶人家後,已經習得了上千小兒的教養經驗,記錄的筆記,也積攢了幾大箱子。
各種經驗開始大量重複,葉傾知道,已經沒有必要再走訪下去了,她開始整理筆記,去掉其中重複的部分,又把一些偏門的方子另造一冊,整理出了十冊筆記。
最後,葉傾幹脆把小顧太醫叫了來,把十冊筆記往他面前一推:“這些冊子,你尋其他太醫一起,看看可有什麽錯漏的。”
顧白芷一怔,信手捉起一本,細細翻閱了一番,半晌,他長身而起,對着葉傾深深一揖:“娘娘慈悲。”
葉傾苦笑,如今她也不打算再瞞下去了,“我這也是被逼的——”說着,她親自領着顧白芷到了後殿之中,又摒退了左右,指着那一對雙胞兒子,“顧太醫,你來看。”
顧白芷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如今已經八個月大的皇子們俱都生的虎頭虎腦,又一模一樣,看着粉嫩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