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學士手指一緊,颌下一疼,生生的揪了幾根胡須下來,“這——”“老臣确實說過。”
高昊俊美的臉上徐徐的綻開了一個笑容:“那片宅子占地甚廣,依朕看,不妨改造成善堂,把這些婦人孤兒收納其中,也叫她們有個片瓦遮頭的地方,然後再尋些織補洗衣的活計——”
陳大學士又是一口老血哽在了心口,卻又說不出半個不字,說白了,那片宅子都是皇家的私産,哪怕高昊拿去蓋茅廁,衆臣也說不出什麽,半晌,他悶悶的應道:“皇上此舉大善,軍中将士們必然會歡欣鼓舞,再無後顧之憂。”
臣工們反應過來,雖然看不明白昏君這一招什麽意思,卻也知道,明面上,還真是安定軍心的好法子,當下議論紛紛交口稱贊不已。
高昊卻隻看向三個人,心中得意萬分,叫你們還惦記朕的媳婦,朕叫一群如狼似虎的寡婦包圍你們!
葉氏初登後位,先立二次和離之韓氏爲天下女子表率,又力谏先帝之妃胡氏與先帝和離,胡氏獻銀千萬兩,
國庫充盈,再無後顧之憂,之後,又勸新皇與四美人和離,如是再三,大梁和離之風突起,自興帝元年始,和離之婦人逐年遞增,至興帝三年,和離之婦人達十萬之巨。
衆臣心憂,多次上表,谏增加梁律,嚴禁婦人和離,以正國本,然興帝一意孤行,虛心接受,死不悔改。
如是,群臣之中,亦有十分之一與發妻和離者,興帝下诏,凡與發妻和離者,剝奪官位,永不叙用。
群臣惶恐,陳大學士上表,言此舉甚過,興帝冷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後宅尚且不安,何以安國?”
衆臣盡皆無語。
然興帝四年起,和離婦人不再增加,甚至有些微下降之趨勢,而新生嬰兒大增,群臣大惑,查後發現,因婦人和離容易,娶新婦者爲防止婦人變心,往往極盡溫柔寵愛,又有豪門巨賈之家,妾侍攜金銀和離,嫁予普通百姓家,男人有婦者增,生子之數自然随之日多。
人口增,則田地增,商賈增,賦稅亦增,此爲大梁興盛之始也。
歸根到底,乃是三次和離之故,究其原因,卻在葉氏,自此之後,葉氏賢後之名初成。
——《梁史?聖賢皇後傳》
帝令于皇城外親王府附近建軍護所後,大量鳏寡孤獨之人遷入其中,之後和離之風盛行,無數婦人和離後于軍護所租賃房屋,隻爲一觀閑親王,段尚書,林将軍三人。
故而,軍護所之街區又稱爲三美人街。
——《大梁野史》
高昊此時卻還不知道,他方才在殿堂之上強制推行的和離诏書會有多麽深遠的影響,下了朝,興高采烈的便往後宮趕去。
兩個寶貝兒子一天一個模樣,剛生下來的時候,全身軟趴趴,連頭都擡不起來,這兩天卻是會揮動手腳了,
尤其是老二高琅,他今天要再試一試,看看老二到底會不會變成鬥雞眼。
高昊一腳踏進殿門,興高采烈的喚道:“朕回來了!”
這次卻無人應答,他一怔,大步的向内室行去,一眼看到了半伏在搖籃前的葉傾,他立時喚道:“傾傾!朕回來了!”
就見搖籃前穿着鵝黃宮裙的少女緩緩轉過頭,一雙眼紅通通的看着他,高昊臉一沉,疾走幾步,到了葉傾身前,一把将她拽了起來,“怎麽,誰欺負你了?難道那徐氏又來鬧你了?!”
該死,就該将徐氏送到廟裏才對!
葉傾搖了搖頭,鼻子抽了兩下,反拽着高昊的袖子,拉着他湊近了搖籃:“皇上,你來看。”
高昊不明所以的俯下了身子,一眼掃過,唔,面無表情發呆的是老大高琳,揮舞手腳格外活潑的是老二高琅,沒錯啊,和平時一樣嘛。
高昊調頭看向身側的葉傾,一臉疑問。
葉傾貝齒咬着下唇,探手從旁邊拿起了一個撥浪鼓,抽了抽鼻子,解釋道:“這是工匠們剛做好的,你看——”
高昊又看了一眼撥浪鼓,鼓面平整圓滑,外側則用金漆畫出了一條五爪金龍,兩隻鼓槌做成了小巧的握成拳的龍爪模樣,一看就是典型的皇家制品。
高昊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出了什麽事。
葉傾咬了咬下唇,拿起手裏的撥浪鼓,在高琳面前輕輕搖了搖,咚咚,咚咚咚,高昊眨了眨眼,看看兒子,又看看自家娘子,還是不明所以:“怎麽了?”
葉傾瞪了他一眼,右手橫移,手中的撥浪鼓已經挪到了高琅的上方,手腕一轉,撥浪鼓再次搖了起來,咚咚,咚咚咚。
随着撥浪鼓的動靜,原本自得其樂的高琅一下就來了興緻,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撥浪鼓,小手也伸了出來,想要抓住這個會發出聲音的奇怪東西。
葉傾手一頓,瞪向了一旁的高昊:“看到沒,這才是小兒見到撥浪鼓的正常反應!”
說着,她持着撥浪鼓的手重新回到了長子上方,咚咚,咚咚咚,高琳依然半點反應都欠奉,最後甚至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合上了眼睛!
高昊俊臉一下繃了起來,不信邪的從葉傾手裏拿過了撥浪鼓,在兩個兒子上方輪流嘗試,咚咚,沒反應,咚咚,抓抓抓,咚咚咚,還是沒反應,咚咚咚,小臉都憋紅了使勁往上夠。
高昊也意識到不對了,他刷的一下轉頭,看向了葉傾:“怎麽回事?”
葉傾擔憂的看着長子高琳,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嫩嫩的臉蛋,“琳哥兒從生下來就不大活潑,我先還以爲是新生嬰兒之故,可方才殿下也看到了,他,他——”
說到這裏,葉傾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要一個母親親口說出自己兒子不正常,實在是太殘忍。
偏偏她生的又是雙生子,有活潑好動的老二高琅在一旁對比着,怎麽看,老大也是有些不正常。
一想到長子可能是個癡兒,葉傾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滾滾落了下來,高昊俊臉鐵青,卻還是伸出手臂,把葉傾攬入了懷裏,一下下的撫着她的後背,聲音沙啞的問道:“還有誰知道了?”
葉傾在他胸前搖了搖頭,“我一發現不對,就把左右伺候的都打發出去了。”
高昊擡眼四下一掃,見宮室之内空空蕩蕩,果然除了他們夫妻二人再無旁人。
葉傾捉住高昊胸口的那一塊繡着龍頭的地方,鼻涕眼淚的都蹭了上去:“琳哥兒若真是——以後可怎麽辦啊!”
高琳高琅雖然是雙生子,卻也長幼有序,身爲帝王長子,高琳生來就比弟弟還要高貴,注定日後要繼承大統,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
高昊沉聲道:“先不要聲張,你是第一次養孩子,許是有的孩子天生就這等模樣呢!”
葉傾擡起頭,淚眼盈盈的看着高昊,“真的麽?”
她素來沉穩,此時卻也難免慌了手腳,兩世爲人,卻是頭一次做母親,這一對雙生兒就是她心尖上的肉,現下她方寸大亂,如溺水之人,高昊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根救命稻草。
高昊濃眉皺起,“要不,咱們出宮去看看旁人的孩兒是怎麽樣的?”
葉傾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對啊,她到底是第一次養孩子,也許别人的孩子,也這樣呢?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一刻,新手父母的心思高度統一,看看還在酣睡的長子和次子,葉傾把宮人又都喚了進來,細細囑咐一遍,喂奶換尿布之事全都安排妥當,才換了一身便裝,和高昊二人輕車簡騎的出了宮來。
葉傾選了輛桐油車,自己身上也隻着了一身青衫,發上簡簡單單的插了一支珠钗,高昊的打扮也相差仿佛,二人看着,就如一對平凡夫妻。
葉傾坐在車裏,眼睛不住的往外看去,心急若斯,高昊抿緊了唇,把她拉入懷裏,“傻瓜,還要好一會才出宮呢。”
葉傾窩在他懷裏,無意識的撥弄着他腰間的玉佩,秀美的臉上滿是清愁:“若是琳哥兒能平平安安的,我可以抛卻所有富貴,隻做個平頭百姓。”
高昊沒有吭聲,環着她腰的手臂卻收緊了些,下巴墊在她頭上,斬釘截鐵的道:“琳哥兒不會有事的!”
頓了下,他眼神陰鹜的補充道:“就算是有事,他也是大梁的太子,未來的皇帝!”
葉傾:“……”
察覺到高琳可能是個癡兒的時候,葉傾第一反應就是幸好她生了雙生子,若是高琳真的有事,高琅登基,就可以照顧哥哥了。
沒想到高昊比她狠多了,哪怕高琳是個癡幾,竟然也絲毫沒有更換太子的打算。
葉傾半晌消化掉高昊的話,猶豫着道:“不好吧。”
高昊的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不以爲然的道:“有什麽不好的,内些臣工可是都拿着俸祿的,難道都是吃白飯的麽?”
正在看奏折的陳大學士莫名的打了個噴嚏,再看看旁邊摞的半人高的奏折,忍不住在心裏又罵了一聲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