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眉眼柔和下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這也是我想對殿下說的,别擔心,一切有我。”
平日裏相互間還會殿下臣妾的稱呼來去,到了生死交關之際,二人不約而同的用了你我相稱。
葉傾下了辇車,邁進了乾坤殿中,衆朝臣的視線紛紛落在了她身上,衆人神情肅穆,葉傾渾若不覺,昂首挺胸,徑直走到了禦前,方停下腳步。
屈膝一拜:“兒臣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顯慶帝袍袖一甩:“平身!”
葉傾站直身體,聲音清澈柔和的傳到了每一個臣工耳中:“兒臣現育有龍嗣,不耐久站,勞煩父皇賜兒臣個座先。”
衆臣工登時面色古怪起來,這位背負通敵叛國的待定罪名的太子妃也忒是膽大!
換了旁的婦人,怕是早就啼哭不止惶恐莫名了,她竟然還膽大妄爲的公然開口要一個座位!
高昱站在朝臣中間,含笑看着朝堂中的葉傾,一股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升騰而起,他的雙拳下意識的緊握,恨不能大聲呼喝出來,昭告天下——這就是他的婦人!
如此膽識,男兒又有幾人及!
不枉他設了這個局,千算萬算,多方圓滿,最大的好處卻是可令她回到他的身邊!
她定然明白他的用意,她别無選擇,隻能踏上他爲她安排好的路!
高昱仿佛看到了她向着他款款行來的畫面,眉眼之中都帶了春風。
葉傾不待顯慶帝拒絕,徐徐的再次開口道:“兒臣尚未定罪,身負诰命,就算是到了刑部衙門,大理寺中,也有權得一個座位。”
臣工們面色越發古怪,太子妃竟然還精通律例!
刷刷刷,衆臣齊齊的向着上方的顯慶帝看去,顯慶帝微微一怔,皺眉道:“賜座!”
立時有小黃門搬了個錦凳過來,放在禦前,葉傾施施然的坐了下去,待她坐好,群臣才發現,她竟是坐在禦座之下,群臣之前,面向群臣,便仿佛這朝堂之上,又多了一個小君!
陳大學士揮去心中的别扭之感,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還請下旨,令太子奶兄周青雲和太子妃當面對質!”
說完,他發現,自己這一拱手,不但是對着顯慶帝,更是對着葉傾!太子妃還含笑對他點了點頭!
陳大學士:“……”
周青雲就押在一旁,很快就被押了上來,顯慶帝二話不說,令他重新交代了一遍。
周青雲講述的時候,衆臣工的視線有意無意的落在太子妃身上,卻發現這位太子妃娘娘依然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倒叫衆人又多出幾分敬佩。
顯慶帝一拍禦座:“葉氏,你還有何話可說!”
葉傾站起身,對着顯慶帝屈膝一禮,不緊不慢的道:“兒臣有幾句話想要問問他。”
顯慶帝面色陰沉,掃了一眼群臣,點了點頭:“許。”
葉傾踱步到了周青雲身前,聲音溫和的開了口:“你說,你在商隊中聽到密封木箱,随着車馬颠簸發出咣當之聲?”
周青雲忍不住看了葉傾一眼,點頭道:“不錯,小的不止一次聽到。”
葉傾點了點頭,轉頭朝向了上方的顯慶帝,“聖上,兒臣請擡幾個木箱上來,可否?”
顯慶帝有些不耐煩起來,“宣!”
很快,四個内侍邁着整齊的步伐,小跑着進入了殿中,兩人擡着一隻木箱,一共兩隻木箱,随着他們的跑動,衆臣清晰的聽到了木箱中傳來的哐當之聲。
臣工們盡皆色變,莫非,太子妃是打算招認了?!
衆臣的臉色都不好看起來,通敵賣國,實比任何罪名都令人深惡痛絕,再看向葉傾,目光中已經隐隐帶上了譴責之意。
葉傾卻隻盯着周青雲一人,含笑看着他問道:“周管事,你聽到的,可是這等聲音?”
周青雲眯起眼,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一時間倒有些猶豫不定了,這女子想要做什麽?
他雖然跟着張鳴的商隊跑過兩遭,這所謂的木箱卻純屬他捏造。
他跳出來指證之前,關于太子以及太子妃如何應對,準備了種種腹稿,她若否認他的身份,他就拿出行商記錄,她若矢口否認,他就堅稱确有其事,總之,就是咬死不放口,可現下這般情況,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
半晌,周青雲緩緩的點了下頭:“不錯,确是這等聲音。”
葉傾扭過頭去,不再看他,脆生生的聲音清晰的傳入了所有朝臣耳中:“把箱子打開,叫周管事看看,箱子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玩意!”
箱子旁的四名内侍一起動手,轉眼間箱子蓋就被掀了開去,葉傾豪邁的擡起腳,一腳踏翻,箱子傾倒,裏面的物件骨碌碌的滾了出來。
鋤頭,鐮刀,犁,一眼望去,竟然全是農具!
衆臣面面相觑,這一箱子農具雖然也是鐵器,卻和精銳兵器無論如何也沾不上邊。
兵器打造和農具制作皆然不同,打造農具,隻需熟鐵,兵器卻要精鋼,百煉爲佳,軍中偏将的标準配備的就是百煉鋼刀,而普通兵士用的鋼刀鐵槍也要至少十煉。
說句不客氣的,哪怕十把鋤頭也打造不出一把鋼刀!
周青雲瞳孔一縮,沒想到當初爲了避免自己也掉進去,特意說的隻聽到聲音,沒見到實物,竟然會被她想出以農具代兵器之法,現下要反口,卻是再無可能了!
他心中一沉,面上卻越發沉穩,狀似無意的插話道:“那娘娘販賣這許多農具到關外做什麽呢?”
關外盛産牛羊,草原諸部亦以牛羊爲食,故而需飲茶來解油膩,又需鹽調味,綢緞因爲柔軟光滑布料精美
也頗受部落中貴女們的歡迎,所以往關外販賣的商隊,大多都是帶着茶,鹽和綢緞三樣。
帶農具的,真是聞所未聞。
若是太子妃解釋不出,甚至沒有個合情合理的緣由,他立刻就可以反咬一口,說她以農具代兵器!
周青雲這句話一出口,朝臣們的視線登時又變的懷疑起來,葉傾挑了挑眉,太子的這位奶兄,還真不是草包呢,她越發好奇太子和這位奶兄反目的原因了。
葉傾似笑非笑的看了周青雲一眼,轉頭對着顯慶帝道:“兒臣之所以販賣農具,卻是和太子殿下的計劃有關。”
陳大學士等人的耳朵一下就立起來了,心中有個小人瘋狂的尖叫——天哪,竟然真的和太子有關!
葉傾面色一正,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爲何草原諸部屢屢犯我邊疆,我大梁民衆飽受其害卻無計可施?!”
衆臣面色一肅,眉頭不由就鎖了起來,關外草原上的遊牧部落就跟狼群似的,大梁與之接壤的幾個州郡成了羊圈,每當群狼找不到食物,就來羊圈裏掃蕩一番,大梁飽受其苦,迄今爲止也隻能不斷的砌造城牆,隻是大梁幅員遼闊,迄今爲止,也不過圈了十之一二的地域。
且砌造城牆有固步自封的嫌疑,爲喜開疆拓土的君王不喜,前朝梁平帝那會,就有數年未曾增加半寸城牆。
主要原因還是草原諸部擅長馬戰,來去如風,縱然大梁兵力強盛,也無可奈何——怎麽和人家打?就沒見過兩條腿的跑的過四條腿!
葉傾見衆臣皆若有所思,知道抛磚的目的已經達到,徐徐的開始引玉:“我售賣農具和優良稻種給蠻獅部落,又聘了經驗豐富的老農,教他們耕作,一旦他們嘗到稻米豐收的甜頭可還會停下?一旦我大梁疆域之外全是他們種植的稻米粟谷——”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恰到好處的停了下來,群臣卻不由自主的順着她的話想了下去——
若是大梁疆域外,全部是草原諸部種植的稻谷,那他們若是打過來,大梁自然也會反殺回去!
草原諸部不過仗着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罷了!
這起子流氓若是有了家,誰還怕他們調戲啊!
再往遠了想,等草原諸部徹底習慣了農桑生活,大梁的軍隊隻要往外伸一伸手,這開好的大把良田轉眼之間不就成了大梁的新疆域?!
開疆拓土,造福子孫,流芳百世,哪個帝王不愛,哪個臣子不喜歡!
想一想真有點小激動呢!
群臣越想越是興奮,陳大學士撫着颌下三寸胡須,和顔悅色的道:“此計甚妙,大有可爲!”
連長安侯和威武侯這兩個武将之首的視線也柔和下來,怎麽看太子妃怎麽順眼,同時又不禁覺得遺憾,這麽好的兒媳婦,當初怎麽就被上面那昏君搶了去呢!
顯慶帝的表情也柔和下來:“如此妙計,怎麽不早點說出來呢!”
葉傾展顔一笑:“此計雖妙,卻不是一日之功,若是大張旗鼓,引起草原諸部警戒,反倒不好,不若以商隊交易,徐徐圖之。”
話音未落,陳大學士已經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好一個徐徐圖之!”
陳大學士飽含欣賞的視線落在了葉傾身上,忍不住惋惜,可惜,此等佳女非吾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