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昊眼圈一下就紅了,他頭一低,使勁眨了兩下眼睛,死死咬住牙關,生怕自己一開口,就嗚咽出聲。
他這般模樣,看着像是低頭認錯,反倒讓顯慶帝氣順了些,哼了聲,質問道:“朕來問你,今天你是不是非叫你弟弟給你行禮了?!”
高昊一怔,馬上就反應過來,高昱這混蛋!
怪不得他叫高昱給他請安的時候,這厮答應的那麽痛快,态度那麽恭敬,原來跑到這裏告黑狀了!
隻是父皇的反應卻很不對勁,父皇一向不大待見老二,怎麽這次就偏心了?
高昊心中百轉千回,那邊顯慶帝猶自氣憤不絕:“你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的太子,就如此猖狂,将來若是當了皇帝那還了得,還不把你兄弟都活剝了去!”
高昊一凜,顯慶帝這話說出來有些誅心了,說句不好聽的,那是有了廢太子的心思了,這可不是什麽好苗頭。
他雖然對當皇帝不是很感興趣,卻也絕對不能讓老二踩到他頭上,心中溫情潮水一般退去,這一刻,高昊俨然又回到了小時候,母親已逝,父親不夠親近,繼母借着各種機會敲打自己,小小年紀如履薄冰。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隔了一層琉璃,他如第三者一樣,旁觀着眼前的一切,思緒分外理智,他聽到自己冷靜的開了口:“父皇!兒臣是遠遠的看到二弟和太子妃站在一起,一時擔心,才拿出長兄的架子來——”
高昊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反正老二的毛病天下人皆知,他也的确是看到了老二和傾傾站在一起,至于剩下,就讓顯慶帝自己腦補去好了。
想到老二令人頭疼的毛病,顯慶帝的怒火瞬間消退了不少,他将信将疑的盯着地上的高昊:“此話當真?”
高昊一下擡起了頭,俊美的臉上情真意切:“父皇不相信兒臣麽,長這麽大,兒臣可對父裏說過半句謊言?!”
兩行清淚順着他的臉頰緩緩流下,高昊哽咽道:“兒臣自幼就沒了娘,若是連父皇都不相信兒臣,兒臣不如,不如——”
他一邊說,一邊雙眼四下裏掃描着,大有尋個柱子狠狠的撞上一頭的架勢。
想到先皇後,顯慶帝的心一下軟了,先皇後事事以孝賢皇後爲标杆,雖然不讨他喜歡,行事卻處處以他爲先,若不是給他擋過一刀,也不至于生下高昊後,身子一直養不好。
顯慶帝咳了兩聲,旁邊的周順忙上前攙扶起了高昊:“哎呦,小主子,可莫要胡思亂想惹你父皇傷心了。”
高昊站起身,故意趔趄了下,又一臉擔心的看向顯慶帝:“父皇不生兒臣的氣了麽?”
顯慶帝大是尴尬,卻也覺得長子難得的有一顆赤子之心,不過是做爹的惱了他,就傷心至此,不由心中一暖,擺了擺手道:“行了,不過是朝你發了兩句脾氣,做什麽又是哭又是要撞柱子的,你以後記得了,首先你是兄長,對弟弟們要關心愛護,其次才是太子。”
高昊抽了抽鼻子,老老實實的應道:“兒臣記下了。”
心中卻不以爲然,若是先親眷後君臣,爲什麽他小時候喊了一聲爹,身邊的人就都吓壞了,告訴他要叫父皇?還有,哪家兒子每次見爹都要下跪的?
見顯慶帝終于雨過天晴,高昊立刻拿出了帶回來的兩件小玩物,趕緊把好感度重新刷上去:“父皇,兒臣這次去江南,帶回來不少玩意,也就這兩個還算有趣,您看看。”
顯慶帝伸手接過,先是看那老貓拉車,也覺新奇有趣,又看了看蟋蟀香爐,兩個都愛不釋手,開口贊道:“難爲你有心了,還記得給你三皇弟帶東西。”
三皇弟?
高昊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他走的時候,葉貴妃還沒生,路上有朝裏的消息,他也沒什麽心思看,還不知道顯慶帝在他三皇弟一出生,就給指了兩個狀元師傅。
不過高昊很快就反應過來,整個後宮現在也就葉貴妃有喜了,既然說是三皇弟,自然是葉貴妃生了。
他聰明的保持了沉默,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認了,沒有辯駁說本是給顯慶帝的禮物,在皇帝身邊混日子,最要緊的第一條,永遠不要去反駁皇上說的任何話,哪怕這皇帝是他親爹。
顯慶帝瞥了他一眼,見高昊的眼角帶着淚花,努力對他微笑,心中一歎,長子到底是個好的,加上手裏的兩個物件讓他龍心大悅,也不介意給長子個面子,開口斥道:“行了,叫周公公伺候你在偏殿洗把臉,省的這麽出去了,旁人還以爲朕怎麽你了。”
這是大大的給臉了,皇帝用的東西,都是獨一無二的,霸道的連名字都得是獨一份,旁人若是起了和皇帝一樣的名字,那就是犯了忌諱。
高昊忙俯身拜謝,周公公小意的陪在一旁,顯慶帝想起葉歡歌的囑咐,又多說了兩句:“既然回來了,就多陪陪太子妃,新婚就成日裏往外跑,成何體統!”
高昊心一動,仔細觀察着顯慶帝的眉眼,有意的開口道:“父皇,兒臣剛剛知道,太子妃已經有了身孕了。”
顯慶帝一怔,揮了揮手:“那你就好好陪着她吧。”
剛生了小兒子,顯慶帝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正當壯年,年富力強,對于當祖父,還不那麽感冒。
高昊垂下眼簾,恭敬的應道:“兒臣遵旨。”
随着周公公一起,出了勤政殿,即将拐彎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顯慶帝手捧着他送的兩個物件,眉飛色舞,高昊面無表情的轉過了頭。
應付了周公公的連聲道喜,高昊頭也不回的出了勤政殿,回到東宮,問了句葉傾,知道還在睡,高昊直接就進了南暖閣。
換了身綿軟舒服的袍子,高昊靠在貴妃榻上,徑直下令:“把最近幾封信都給孤拿來。”
陳福一禮,沉默的退了下去,片刻後,捧着一個木頭匣子過來,高昊撥開蓋子,把裏面一摞子信一起掏了出來,按照時間順序,一封接一封的看了下去:
“太子妃成立了鳳祥社,要爲天下女子立榜樣,啧啧,真是閑不住的小東西——”
“太子妃堂妹葉二姑娘開店,太子妃号召風祥社成員前去捧場,所售衣服幹奇百怪,據說其中有帶尾巴的褲子,帶耳朵的衣服等——”
高昊的臉色變的微妙起來,葉喵喵真是太能折騰了。
“買了衣服的翌日,長安侯世子等人聚首,表情都頗爲古怪,值得商榷——”
高昊眉毛揚起,伸出食指彈了彈,想也知道,那些帶着耳朵和尾巴的衣服,被他們的娘子穿了會有什麽效果了,還值得商榷,商榷個爪子。
若是葉傾在這裏,定然要笑上一笑,太子殿下怕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穿上那些衣服,可不是那班夫人太太們。
高昊把手裏的信放到一旁,又拿起了一封,一邊伺候的陳福抻長了脖子,偷偷瞥了一眼,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麽從滿紙的風花雪月裏看出這麽多東西的。
在他看來,無非是太子殿下的狐朋狗友給他通報哪裏又出了個唱戲的新角,什麽地方新開了個酒樓,賣的是祖傳老酒,味道香濃醇厚,問上一句太子殿下什麽時候有空,一起去品嘗一番。
“太子妃去了南山寺,二殿下也于同日去了南山寺,之後元太妃急病卧床,麗太妃潛修,避不見客,南山寺主持元風大師不知影蹤,留信一封,自稱雲遊四海,普度衆生去了。”
這一次,高昊的手懸而不落,久久未動,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幾次高昱和葉傾見面的情景——
樓船聽戲的時候,高昱跑過來,口口聲聲的要喚上一句傾傾,還帶了太子妃最喜歡的石榴;
三十晚上,帶病跑過來,還說什麽就爲了看傾傾一眼,太子妃的酒灑在他身上,他也先一步擔下錯來。
今日他去尋葉傾時,二人又是在一起,現在想想,他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兩個人是面對面站着的,說明當時二人正在說話。
高昊的雙眼漸漸深沉,高昱和葉傾,怎麽會一起去了南山寺,當時發生了什麽,什麽卧床不起,潛修,雲遊四海,一聽就是糊弄人的,元太妃,麗太妃和元風怕是已經不在了。
麗太妃對元風有意,他早已經知曉,不過一笑了之罷了,過氣的前宮妃,加上一個野心勃勃的和尚,卻也翻不出什麽花來。
之後元太妃直接把元風勾上了床,他也不以爲然,隻道一聲好手段,又暗笑梁平帝當初也不知道戴了多少項綠帽子。
這三個人,又是怎麽惹到了他二弟呢?或者說,是沖撞了太子妃,他那好二弟,一怒爲紅顔?
高昊眉頭漸漸的皺了起來,他感覺,他那好皇弟和太子妃之間,怕是真有點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