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食指攥的發白,眼睜睜的看着宮牌一點點向着高昱挪去,從牙縫裏生生擠道:“送出來的東西怎麽能再收回去呢!”
高昱的手猛地用力,把整個宮牌都拽了回來,不動聲色的塞進了袖子裏,雙手整理了下衣領袖口,一派淡然的道:“朕就是反悔了,怎麽着吧!”
葉傾瞪着他,不說話。
皇帝真是天下最不要臉的生物了,什麽君無戲言都是騙人的,他想要反悔其實很簡單,如果對方不肯吞下這口閑氣,他一個聖旨下來,腦袋就卡擦了,直接就來個死無對證,他還是一言九鼎。
高昊的聲音越來越近,葉傾不想再搭理高昱,轉身就走,沒走兩步,高昊就轉了過來,視線卻先落在了她身後的高昱身上,眉毛揚起,似笑非笑的喚道:“二皇弟。”
高昱利眼眯起,眼中精光斂起:“皇兄。”
高昊越過葉傾,徑直走到了高昱面前,兄弟二人同樣高大,同樣俊美,站在一起,宛如太陽雙子降世,令人忍不住側目。
高昊下巴揚起:“皇弟莫非忘了,孤除了是你的皇兄,還是當今太子。”
先論君臣,再論親眷!
太子這招真是殺人不見血,若是真的高昱也就罷了,死不要臉的連朕都口口聲聲的自稱上了,叫他給高昊行禮,真是比殺了他都難受。
葉傾在心裏默默的給神隊友太子殿下點了個贊。
兄弟二人對視半晌,高昊的眼睛微微眯起:“怎麽,皇弟不願意?莫非皇弟明日想見一見禦史們的請安帖子?”
高昱漆黑的眼盯了高昊片刻,似想到了什麽,突地展顔一笑,灑脫無比的抱了下拳,“見過太子殿下!”
高昊啧了一聲,倨傲的指點道:“免禮,下次記得早點行禮,别老是要爲兄提醒。”
高昱越發恭謹,聲音裏卻帶着濃濃的笑意:“皇兄教訓的是。”
高昊狐疑的瞥了他一眼,卻也不好再挑什麽毛病,他畢竟不是徐皇後那等惡毒婦人,喜歡在這種小事上大做文章,欺負高昱一下,把葉傾在徐皇後哪裏受的閑氣找回場子也就罷了。
他轉頭就走,經過葉傾的時候,習慣性的一攬她的腰肢,在他的手指将将碰到葉傾腰肢的瞬間,一股危險的直覺驟然升起,就像是他上次在山中行獵,卻被一隻吊睛大虎給盯上了,高昊驚的汗毛直立,嗖的一下轉過身去,一眼看到了高昱溫文爾雅的笑臉:“皇兄還有什麽吩咐?”
高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高昱,後者神色不變,始終微笑以待,高昊滿心懷疑的轉身,将葉傾往懷裏又帶了帶,無視身後的高昱,咳了一聲道:“孤的辇車年前送修,剛剛修好了送回來,孤想試試是不是真修好了,正好順帶着接你回去。”
葉傾知道他接自己是真,什麽測試辇車是假,也不拆穿他,忍住笑,柔聲道:“臣妾借殿下的光了。”
高昱看着前方那對俪人相依相偎漸行漸遠,一張俊臉上的笑容終于漸漸冷了下來,宛如一座精雕細琢的大理石雕像,冷冷的看着太子夫妻遠去的背影。
不待那二人從視線中消失,高昱一甩袍袖,調頭往另外一個方向行去,高昊小兒,就等着他送的禮物吧!
太子的辇車是十六人擡舉,又穩又快,轉眼到了東宮前,太子高昊先下了辇車,又伸手過來扶葉傾,葉傾下了車,看着東宮裏宮人們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樣子,忍不住驚道:“殿下這是把整個江南都搬回來了麽!”
高昊咳了兩聲:“哪有,就一點小東西罷了。”
說着,他擡起手,召了召,立刻就有一個宮人手捧着托盤走近了來,葉傾看着藍撲撲的土布,細看上面卻用深淺不同的藍線織出了兔子的形狀,看着很是可愛,伸手摸了摸,由衷贊道:“這手藝可真巧,殿下真會選。”
高昊眉眼都彎了起來,背脊下意識的又往上挺了挺,正要開口,卻見兩個宮人從身前走過,一人擡着雞籠一角,裏面幾隻土雞一反在車上時的奄奄一息,此時活蹦亂跳的在籠子裏四處亂竄着,喔喔聲不絕于耳。
葉傾睜圓了眼睛,一臉驚奇的道:“這些雞也是殿下帶回來的麽?”
高昊:“……”
雖然覺得這幾隻雞破壞了自己高大威猛的形象,高昊還是耐着性子,給葉傾講述了一遍自己在江南吃的豆腐腦,是如何的香濃爽滑,葉傾聽的瞪圓了眼睛,右手卻默默的摸上了小腹,心道,兒啊,快把耳朵捂住,千萬别跟你敗家的老爹學!
待高昊眉飛色舞的說完,葉傾順着他的話,輕笑着道:“若是想要味道地道正宗,不是該把那做豆腐腦的廚娘帶回來麽——”
高昊一拍腦袋,一本正經的道:“娘子所言甚是,下次我再去江南,就把那廚娘帶回來!”
葉傾:“……”
她在說反話,太子殿下你造麽!
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這東宮是不夠住的了,皇宮也太小了,死不要臉的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輪到高昊,幹脆就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廚了!
葉傾納悶的看着高昊,就這麽個老出極品的家族,怎麽就當上皇帝了呢!
葉傾看着大殿之内被堆的滿滿的各色物件,覺得心好塞,高昊再出去幾次,估計她睡覺都沒地了,葉傾打了個呵欠,揮了揮手:“殿下且慢着整理,臣妾有些乏了,先去眯一會。”
高昊皺緊眉頭,盯着地上滿滿的物件,随意的擺了擺手,他現在心裏正煩着了。
以往每次出門,看到有趣新奇,或者名貴罕有的東西,高昊也會帶回宮裏,不過沒有這次帶的多罷了,往常出去一次,也就帶個七八件的樣子。
其中最好的兩件,雷打不動的,是要給顯慶帝送去的。
這麽多年,高昊也習慣了,反正大部分時候,若不是特别喜歡的,他父皇還會賜回給他。
隻是這一次,高昊卻糾結了,他發現,那最好的幾樣物件,他一個都不想送出去。
一個百年老樹的樹根雕成的半尺長的馬車,新鮮的是拉車的是貓,駕車的卻是隻趾高氣昂的耗子,耗子手裏的鞭子高高揚起,貓回頭瞪他,神态表情都極爲傳神,高昊見了就愛不釋手。
還有個稻葉的香座,碧綠細長的稻葉上,趴着一隻小巧玲珑的蟋蟀,荷葉下,則是另外一隻威風凜凜的蟋蟀虎視眈眈,兩隻蟋蟀一大一小,一個老奸巨猾,一個年輕活潑,用的時候,香插在上面那隻蟋蟀的口裏,香灰就順着稻葉的葉脈一路滑落到了下面那隻蟋蟀的肚子裏,構思十分巧妙,做工也精細。
這兩樣,就是高昊這次帶回來的東西裏最讨人喜歡的了,若是以往,他二話不說,就帶到乾坤殿裏和顯慶帝一起賞玩了。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隻想把這兩樣物件留給還沒出世的兒子。
高昊猶豫半晌,到底還是叫人來捧起這兩樣物件,往乾坤殿去了——他早早就知道,宮裏最好的東西,都是給父皇的。
當然,他也可以不給,但是如果父皇知道了,一定會不那麽高興,這個後果,高昊不願意承擔。
到了乾坤殿前,候了片刻,高昊就被周順給請了進去,慣例的塞了個荷包給這個資格最老的公公,周順瞄了眼左右,好心提點了句:“等下皇上說什麽,殿下聽着就是了。”
高昊一怔,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兩三次,每一次都是趕上風不調雨不順的時候,大梁國土如此寬廣,總有那麽一兩年來一場大旱或者大澇,每當這個時候,顯慶帝心情就會很不好,誰進去誰倒黴。
據說幾個内閣大學士到了這個時候,都是抽簽決定誰今天去見皇上的。
高昊卻和他們不同,知道顯慶帝心情不好,他還是要進去,到底是父子,顯慶帝頂多抓着他的學業教訓一番,等天災過去,顯慶帝就會加倍補償于他,父子之間,也會比先前近上幾分。
可現在日子不對啊,高昊琢磨着,這剛開春,雖然旱了有段日子,去年卻是個豐收年,國庫裏的糧食不少,應該夠不上天災吧。
高昊捉摸不透,動作卻謹慎起來,小步的跟在周順後面,低頭順目,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剛一踏進大殿,一塊硯台兜頭砸了下來,幸好顯慶帝準頭不夠,砸到了地上,裏面的墨汁四濺,撒了高昊滿袍角。
高昊一下就懵了,長這麽大,他還沒挨過一指頭的打呢,就算是徐皇後,也就偷偷摸摸的搞點冷暴力,從來不敢直接對他動手。
周順看着傻乎乎的太子,眼中露出不忍之色,這孩子正經是他看着長大的,他小聲提點道:“殿下,跪下!”
高昊一個激靈,順勢就跪了下去,頭卻倔強的擡起來,看着顯慶帝,一臉受傷:“父皇,兒臣做錯了什麽!”
他不敢想象,那硯台若是砸實了自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