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一驚,坐直了身體,“殿下又發現什麽了?”
高昊眯起眼,冷靜的道:“那地上的血字我叫韓八他們看了,看着顔色鮮紅,觸目驚心,其實是幾種藥草調和到一起的結果,這人應是十分熟悉藥理。”
頓了下,高昊懶洋洋的繼續道:“不巧,孤早年在太醫院翻看行醫記錄的時候,看到過當時的太醫院院首顧長春的行醫筆記,字裏行間都透着對孝賢皇後的仰慕之情。”
葉傾心中震驚,面上再也維持不住鎮定,幸好方聽了一番皇室秘聞,她臉上的異常,高昊也隻當她被驚到了。
葉傾真是驚呆了,她和顧長春之間一直是惺惺相惜,有些相逢恨晚的味道,隻是她身處這麽險惡的後宮,身份又是如此敏感,明裏暗裏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就算偶然起了當初若是嫁給顧太醫,現在該是如何如何之類的念頭,也馬上被她狠狠的壓了下去。
現在卻被高昊告知,那本人人可見的行醫記錄,字裏行間都透着對她的仰慕之情?!
葉傾覺得自己簡直在夢遊一般,同時心底卻又湧起了一股莫名的喜悅,就像是本來以爲她是心悅君兮君不知,結果卻是君悅她兮她不知!葉傾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聲音帶着微微顫抖:“怎,怎麽可能,那本行醫記錄不是人人可見,太醫,各宮主子都可以翻閱麽——”
高昊隻當她吓壞了,這可憐的小東西,這麽點事就吓壞了,還是聽他講的呢,若是親眼見到,豈不直接吓死了,高昊動作輕柔的把葉傾攬入懷裏,輕撫她的背,葉傾身體微微打顫,捉住了他的衣襟,強自按捺下激動的心情:“殿下,快給臣妾說說麽!”
高昊眉頭微皺,不以爲然的道:“誰會那麽無聊,沒事去翻看太醫們的診斷,何況顧長春這本被他有意藏在了櫃子深處,若不是碰巧,孤也不會發現。”
葉傾耳朵貼着高昊的心口,卻覺得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跳的比他的還響,血液一股股的沖向了腦門,讓她無法克制的追問下去:“那行醫記錄裏,到底寫了什麽,讓殿下覺得,顧院首對孝賢皇後滿是仰慕?”
高昊不疑有他,也虧得他有過目不忘之能,此時回憶起來,竟是分毫不錯:“入冬以來,宮中受寒傷風者衆,餘親手調配數劑湯藥,有預防之效,爲防皇後娘娘又将湯藥先予他人,特囑咐藥童,坤甯宮多送了二十副湯藥過去。”
葉傾一時心中百感交集,她竟是不知,她在顧長春心中,是這麽一副舍己爲人的模樣,一時間又是感激他的高看,一時間又有些羞愧——若是有藥,她自然是先緊着自己這邊,宮裏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讓人恨不能從頭防禦到腳。葉傾聽到高昊聲音停下,忍不住道:“這也算不上仰慕吧?”
高昊輕笑出聲,伸手捏了捏葉傾的鼻子,一臉不以爲然的道:“怎麽不是了,孝賢皇後還沒個頭疼腦熱的迹象呢,顧長春就巴巴的送了湯藥過來,你看太醫院哪個太醫有這麽勤快了?主子有病都巴不得逃的遠遠的了,何況沒病還湊上去的了!”
一語點破夢中人,葉傾恍然大悟,仔細想想,這樣的事情,卻是還有不少。
早年不曾注意,落下了胃寒之症,每年一到了秋天,顧長春就早早備下了養胃的湯劑,入了冬,又是止咳的秋梨膏,又是防寒的湯藥,可以說,她能一直健健康康的,多虧了顧長春的先人一步。
葉傾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聽到高昊聲音停下,不由催促道:“還有麽?就這一樁,也算不得什麽。”
高昊看着葉傾粉面含俏,一雙杏眼水汪汪的樣子,一副乖順聽話的樣子,心中喜歡,便順着葉傾的意思,又說了一樁:“皇後娘娘此病甚是奇怪,按照餘的湯藥,當早已康複了才是,餘心中有惑,連續三日,爲皇後娘娘熬煮湯藥,三日後,娘娘身體大爲好轉。”
高昊在平帝陵裏折騰了一天,此時頗爲疲憊,聲音也比往日裏那清冷的聲線低沉沙啞了許多,聽上去,竟是有五六分像是顧長春。
葉傾聽着他以顧長春的口氣在耳邊輕述,一時間,恍惚的仿佛回到了當年,她和顧長春坐在了葡萄架下,顧長春極有耐性的畫出一株株藥草,教她識别,因聲音實在好聽,她身邊的宮女齊齊走神,叫杯茶水都半天沒有人應。
小顧太醫雖然長相氣質上和顧長春頗爲相似,到底年輕了些,聲音卻遠遠不如顧長春那般低沉動人。
這次不用高昊解釋,葉傾自己就明白過來,那次生病,她自己也覺得頗爲蹊跷,明明是偶感風寒的小病,卻纏綿病榻許久,後來突然就好了,她騰出手來調查,才發現是宮人私下裏減了她的藥量。
什麽突然好了,分明是顧長春親自爲她熬藥,又親自爲她試藥!
行醫記錄上寫的隐晦,實情卻一猜即知!
見葉傾聽的專注,高昊明明累的手指都不願擡起,卻還耐着性子努力回想着。
“皇後娘娘甚喜小兒,多次囑餘爲幾位小皇子診脈,若有不适,及早診治。”
“後清甯宮一宮女有孕,餘私下探問,皇後娘娘可要把這孩子抱來撫養,娘娘正色道,天下間最痛苦的莫過于母子分離,她怎忍心奪去旁人之子。
餘默然,餘深入後宅大院之中,主母無子抱去妾室之子者常見,唯有皇後娘娘與衆不同。”
“之後有人問餘娘娘爲人,隻道一聲娘娘慈悲。”
葉傾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她才沒有顧長春眼裏的這麽好,其實她隻對顧長春說了一半的原因,另外一半卻是自己的小心思了——
若孩子是她自己生的也就罷了,哪怕是死不要臉的孩子,她也會好好撫養。
至于死不要臉的沾花惹草的風流種子,她是一點都不想沾手。
高昊低沉沙啞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邊宛如流水一樣清淌而過,往事一幕幕的在眼前回放,葉傾從不知道,在顧長春的眼中,自己竟是那麽美,那麽好。
的确如高昊所言,通篇筆記中,都是行醫記錄,沒有一點私情摻雜,一字字一句句堆砌起來,卻又讓人能看到這些文字後的脈脈深情。
不知不覺,葉傾已經淚流滿面,原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直被如此深愛着。
莫名的,因梁平帝而過的郁郁不快的上一世,突然就圓滿了,以往一回想就難免怨氣重生,現下卻隻覺甜蜜異常。
高昊胸前一片濕濡,陣陣涼意傳來,他半合的眼睛一下睜開,拇指食指捏住了葉傾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看着眼圈紅紅的小東西,皺眉道:“好端端的怎地哭了?”
葉傾抽了抽鼻子,勉強道:“隻是覺得顧院首太可憐了,默默的喜歡了姑祖母那麽多年。”
高昊看着她涕淚直流的可憐模樣,心道,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小東西,從袖口拽出帕子,要給葉傾擦淚,葉傾卻劈手奪了過去,自己動手擦了起來,也不知道爲什麽,聽了高昊的轉述後,她心裏莫名的就不想和高昊過于親近了。
好像若是那麽做了,就是辜負了顧長春一般。
高昊不疑有他,他折騰了一天,又強撐着精神給葉傾說了這麽多,早已經支撐不住,打着呵欠道:“今日太累了,早點休息吧。”
葉傾低聲應了,喚了宮女鋪床,夫妻二人上床後,高昊長臂習慣性的伸出,攬住了葉傾的肩,手臂往回一帶,就把她摟到了懷裏。
葉傾沒有如以往那般,就勢把臉貼在他胸口,而是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抵在了二人之間,待高昊平穩均勻的呼吸聲響起,葉傾随手抓了個抱枕,悄無聲息的塞進了高昊懷裏,自己鑽了出去。
偌大的床鋪上,高昊抱着長條抱枕居于當中,長手長腳不時攤開,葉傾側躺在床榻邊緣,在他觸手不及之處,一個人默默的望着床頂,心情複雜難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傾勉強睡了過去,卻又早早醒來,待高昊起床時,她早已經洗漱完畢。
葉傾親手服侍他穿了绛紫祥雲長袍,系上腰帶,又爲他正了正發上金冠,最後拿來溫熱的毛巾,予他淨面。
高昊眉頭微微皺起,隻覺哪裏不大對勁,他狐疑的盯着葉傾的動作,半晌反應過來,葉傾爲他穿衣的動作,和以往那幫子宮女伺候他時的動作,一模一樣!
他不喜旁人接觸,宮女爲他穿衣的時候,人都站在一臂之外,手臂盡量伸長,葉傾今天的動作姿态,就是這般模樣,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卻又格外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