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這些日子過的舒服,對沈一文也另眼相看幾分,開口笑道:“本宮這些日子,一直有個疑問,先生怎麽如此能幹,每次本宮要的東西,不出二日,就都能尋了來。”
沈一文笑了起來:“娘娘,恕小的多嘴,娘娘要的吃食是不是都從遊記裏看到的?”
葉傾痛快的點了點頭,沈一文臉上的笑容更深:“娘娘隻怕不知,這些遊記,太子殿下都已經讀過了。”
葉傾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哪些吃食,沈從文已經爲高昊尋過一次,再弄來自然就要容易許多!
啧啧,她玩的都是太子玩剩下的!
沈一文察言觀色,見葉傾神色複雜,主動出口道:“其實小的十分樂意爲娘娘做事——”
他頓了下,聲音低了下去,擠眉弄眼的道:“娘娘可比殿下好伺候多了!”
葉傾一怔,遲疑的問道:“殿下不好伺候?”
沈一文長歎一聲,一拍大腿:“打從遊記上的吃食都被殿下吃遍以後,殿下就隻吃一樣東西了。”
葉傾一愣,同時也起了幾分好奇心,什麽東西,竟是這麽好吃麽!她不由好奇的問道:“是什麽東西?”
沈一文一臉的痛心疾首,一字一頓的道:“随便!”
他一副得遇知己,不吐不快的架勢:“天下間就沒我老沈找不來的東西!龍肝風膽,熊掌豹胎,可這随便是個什麽東西?!啊!這不是爲難人麽!”
好不容易把慷慨激昂的沈一文給打發了,葉傾腦門還在嗡嗡作響,她不厚道的忖到,要不,下次她也随便一下?
……
縱然是獨自一人在書房裏,高昱依然穿戴整齊,一身錦繡龍袍,頭戴金冠,他的手死死的握住手裏泛黃的書冊,手背上青筋暴突,死死的盯着書頁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讀過去:
“娘娘昔日爲皇上擋刀,宮房破裂,無望生子,而今元妃有孕,娘娘日漸落落寡歡,餘不忍見其傷心之色,妄送上祖傳生子秘方,娘娘果然大喜,餘心中忐忑,隻擔心日後敗露之時,娘娘大喜複又大悲,恐與身體有礙。”
“意料之中,連服湯藥月餘,毫無起色,娘娘卻來了興緻,令吾爲其搜刮生子秘方,講解婦人生子之秘,如是兩年,後宮嫔妃接二有喜,娘娘終于悟了,此病,無藥可醫。”
“娘娘微笑着對餘道,這下好了,顧太醫教本宮的東西能派上用場了!”
“餘不忍視。”
高昱仰起頭,使勁眨了眨泛紅的雙眼,終于把那股洶湧而來的淚意眨了回去,他從來都不知道,她竟是曾經如此努力過,隻爲了給他生下一個孩兒!
兩年!
想想那兩年,他見鬼的做了什麽!
元妃有喜,麗妃入宮,還有幾個小貴人也都有了孩子,他還大大方方的叫她看顧着!
因爲他信任她,信任自己的發妻,不會謀殺自己的子嗣!
可她該是什麽心情,從努力的調養身子,到徹底絕望,隻要想一想,他就從裏至外,全身都痛的厲害。
高昱的視線最後落在了餘不忍視四個字上,想象着當年,一身白衣飄逸似仙的青年太醫,和華貴端方的皇後娘娘的這一場對話。
她是笑着說的,可他卻不忍視。
高昱的視線到底還是模糊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左手顫抖着松開,又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掰開自己的右手,翻到了下一頁。
他的瞳孔一縮,背面竟然隻有一句話——
餘之病亦無藥可醫,唯有砒霜半兩!
啪!
高昱幹脆利落的把書本一合,直接丢到了桌子上,喘氣越來越粗,直如屋子裏多了個野獸,他一臉恨恨:“該死!他怎麽敢!”
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兩句話的意思了!
看着隐晦不明,但若知曉了顧長春對葉卿那點子見不得人的心思,立刻就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此情無計可消除,他病犯相思,無藥可醫,唯有一死,方能解脫!
高昱呼吸沉重的瞪着丢到書桌另外一邊的書冊,恨不能抓過來立刻撕個粉碎,到底還是忍住了。
這裏面除了該死的顧長春,還有他的卿卿,他怎麽忍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沉下來,高昱的情緒終于平靜了些,他把顧長春的手劄揀起,重新收入密閣之中,站起身,朝外喝道:“來人,備車!”
……
顧白芷不喜歡過年,一點都不喜歡。
他的客人們都嬌貴的很,一到過年,他就不得閑了。
而且病的一點新意都沒有,不是積食,就是風寒。
“小顧太醫,我家主子已經按照您吩咐的,飯後多多行走了,爲何還會積食?”
顧白芷心道,如果被人攙扶着,繞着床走兩圈也叫行走的話,他那剛剛學走的侄兒豈非已經健步如飛!
這等積食之症,若是在外面貧苦之家,頂多花個幾文錢,抓上二兩山楂,用水一煮,喝上一天定然好了。
可現在是宮裏,就不能這麽簡單。
顧白芷在心裏想了想,家裏上到八十的老祖母,下到剛會跑的侄兒,最近都面色紅潤,健健康康,無病無災的。
對了,上次拿回家的養榮丸,當歸挺喜歡吃的,顧白芷毫不客氣的在紙上又加了人參鹿茸等物,算算差不多夠配二十丸養榮丸了,方才罷手。
小宮女猶然在喋喋不休:“小顧太醫,我家主子娘娘到底還要不要散步啊!”
顧白芷擡起了眼,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小宮女,小宮女一時間慌亂起來,心道,小顧太醫可真俊啊。
顧白芷淡淡的開了口:“叫你們主子娘娘每頓飯少吃點——”
話音未落,一道珠簾之後,傳來了嘤嘤之聲,隐約聽到:“嗚嗚,小顧太醫一定是嫌棄奴家太胖了!”
顧白芷一僵,額上青筋暴突,半晌方說出了後半句:“——分作兩頓吃。”
話罷,顧白芷大步向外走去,一張年輕的俊臉繃的死緊,他家老娘還總叫他抓緊娶媳婦,卻不知道他每次進宮都有股子強烈的沖動,想要幹脆出家算了!
後宮的女人本就嬌貴,生了病更是不得了!
上次有個懷疑自己被人下了毒藥的,結果不過是經期将至,貪涼吃了塊西瓜的正常腹痛!
不過當他面無表情的說出了原因,那位美人倒是有幾個月不找他看病了。
顧白芷在心裏默默的盤算起來,現在開始,轉成婦科聖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行,小顧太醫默默的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他好歹看完病還能回家,因了貴妃娘娘有喜,太醫院那幾位專攻婦科的,可都在太醫院裏随時候着呢!連年三十,都是在宮裏頭過的!
他歎了口氣,待看到面前熟悉的小側門時,才高興起來,總算看完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對着守門的小太監點了點頭,顧白芷面無表情的出了宮門,家裏的馬車被他打發回去了,上午他得了信,知道有六個主子娘娘叫人遞了牌子到太醫院,就知道沒個半天是看不完了,駕車的麥冬剛成親不久,總不好叫他一直候着。
幸好家離的不算遠,官路也好走,顧白芷慢悠悠的往家走,剛到家門口,一道黑色的影子猛地沖了出來,嗅了兩下後,朝他叫了兩聲,興奮的在他腳下打起了轉,顧白芷懶得彎腰,幹脆用腳尖輕輕的踢了兩腳,當歸越發興奮,幹脆的在地上打了兩個滾。
這狗東西最是仗義,打從他給它喂了幾次養榮丸後,見了他比誰都親,就算他爹天天給當歸喂飯也不行。
不過,打從那以後,家裏倒是沒人吃養榮丸了。
顧白芷推開房門,當歸先他一步竄了進去,卻沒有小跑着在前引路,而是朝着前方一陣狂吠,顧白芷一怔,往日裏求診的人太多,趴牆頭的,翻大門的,實在是煩不勝煩,家裏才養了當歸。
當歸也不負衆望,認熟了家裏的人以後,對陌生人那是極度兇殘,現下看來,家裏是來了陌生人了。
而且這陌生人還讓當歸吃過大虧,不然它不會隻吠不咬。
這麽個人——
顧白芷記憶裏隻有一個,他吐出一口濁氣,債主又上門了。
推開中廳的雕花門,果然,偌大的飯桌前筆直的坐着衣冠筆挺的二皇子殿下,家裏人全部避而不見。
這也是顧家的規矩,顧家世代從醫,每一代都有一人進入太醫院,旁人卻在外坐診,所以關于皇家的事情,就隻由他來出面接洽處理,旁人不參與其中,萬一他惹下什麽殺身之禍,家人也好摘出去。
想到這個,顧白芷又是一陣氣悶。
他家中兄弟三個,他排行老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偏偏讓他去做了太醫!
他娘的理由是你大哥成親了又有了孩子,你弟弟雖然還沒成親,但是也定親了,就你是光棍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