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喝了兩大碗魚湯,心滿意足的放下碗筷,心思就放到今晚将要演出的新劇上了,她跑到窗下,扒着窗沿向外看去,不由咦了一聲。
就在她和高昊二人用晚膳的功夫,圍繞着戲台,遠遠近近的已經聚攏了百多條船,一眼望去,這些船隻大小一樣,外形都是二層樓船,飛檐翹角,讓人不由暗自感歎這戲莊主人的财力。
這些樓船的船頭船尾都挂了大紅燈籠,燈籠下湖水波光粼粼,這一片樓船彙集之區,便顯得熱鬧無比,讓人還未看戲,憑空就生了股子期待的心思。
他們因爲來的早,倒是占了最好的位置,離的近不說,還正對着戲台。因爲位置好,船隻也就比較密集,附近幾條船上的客人們說話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
“打從那一出畫裏美人後,小段狀元有多久沒出新劇了?”一名女子滿是委屈的聲音傳來。
“可不是,往常兩三個月就有一出,以後隻怕是更難看到了。”
“兩位姐姐都高興點吧,今兒個不就是來看小段狀元的新劇了麽!”最後說話的明顯年紀還小,聲音裏帶着一股子的活潑勁兒。
葉傾立時就高興起來,回過頭,眼睛亮閃閃的看着高昊,“是段家表哥的新劇啊,殿下怎麽也不告訴我!”
高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給自己倒了杯酒,慢吞吞的小酌了起來。
葉傾見他這副模樣,知道高昊這裏是套不出什麽話了,不由更加仔細的昕着左右船隻傳來的隻言片語。
右邊的樓船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家的,一片安靜,左邊的幾位年輕女客則頗爲活潑,言談之間,對小段狀元頗爲推崇,葉傾聽她們贊頌段修文,恨不能跳過去,大聲宣告,小段狀元,就是她嫡嫡親的表哥!
“兩位姐姐可知,今天晚上這一出《成仙記》,講的是什麽?”
“若是旁人的話本,聽名字左右不過又是一出牛郎織女罷了,可小段狀元的本子,我卻是猜不出了。”
“聽說今天晚上的戲班子裏的小生還是這莊子的主人特意尋來的,今天是第一次登台呢!”
“什麽?那不會把小段狀元的本子給演砸了吧!”
在幾位少女的熱烈交流中,葉傾又摸出了點底細,不由得意的回頭看了高昊一眼,高昊和她對視一眼,眉毛揚了揚,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葉傾微微—怔,總覺得高昊這笑裏别有他意。
沒有等很久,一陣鑼鼓聲響後,戲台逐漸由暗轉明,一眼望去,戲台布置成了書齋模樣,後面兩個并排的書架,當前一個書桌,一燈如豆,一名白衣少年正伏案奮筆疾書。
他一出現,周遭先是一靜,接着陣陣喧嚣從四面八方轟然響起:
“小段狀元!”“天啊,我沒看錯吧,那是小段狀元吧!”
便是葉傾,也揉了揉眼睛,又睜大眼睛,使勁的向着戲台上看去。
那少年終于寫完了字,擡起頭來,葉傾頓時失望的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戲莊主人從何處尋來的小生,舉手擡足周身氣韻竟有八分像足了段修文!
隻是他擡頭的那一刹那,衆人看清楚他的臉面,齊齊的噓了一聲,這少年生的十分英俊,段修文卻隻是清秀罷了。
很快,衆人的興緻複又高昂起來,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個問題,這少年和段修文生的如此相似,莫非這一出成仙記,就是在影射小段狀元本人?!
葉傾亦是如是想,大半個身子幾乎都探出了船去,隻是此時周遭樓船上的女子莫不如是,她也并不顯得十分突出。
戲台上的少年正自欣賞剛寫下的字時,一個身穿紅衣的妙齡女子提着竹筐,推門而入,未語先聞笑:“表哥,這是又得了什麽佳句,讓小妹瞧瞧先!”
那少年臉上一紅,快速的提起了那副字往身後藏去,少女把竹筐放到了桌子上,追着他去,一番打鬧後,少女佯裝被椅子絆倒,少年一時心急,撲了過來,被少女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宣紙,發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少年又是無奈又是寵溺:“你——”
這一幕看的不少人都會心一笑,能到這戲莊子裏看戲的,都是勳貴豪門之家,傳了三五代下來,誰家沒有幾個表哥,小時候,這般打鬧再正常不過。
隻有葉傾,臉色變了一變,據她所知,段修文的表妹,似乎隻有她一個!
她瞥了眼高昊,後者再次對她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來,葉傾心中頓時忐忑起來,這出戲,難不成有什麽古怪?!
舞台上的少女已經把那方薄紙展開,聲音帶笑的讀了起來:“天将至拂曉,臨窗細辨音,輕——”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把手裏的紙張往少年手裏一塞,匆匆的逃了出去,少年輕笑一聲,把手裏的紙張展開,朝着窗外逃走的麗影高聲讀道:“輕衫小羅袖,微風香先至!”
周遭一片嘩然,葉傾便清楚的聽到,隔壁樓船上的少女啐了一口,含笑嗔罵了一句:“登徒子!”
也難怪那少女要逃掉,這首詩用字不多,第三句輕衫小羅袖卻令一位窈窕少女的形象躍然而出,再加上第二句的辨音,第四句的香先至,活脫脫的道出了一位********的美人來。
而少年的心思則藏在了前面兩句中,天還沒亮,他就爬起來湊近了窗扉,隻爲了聽一聽心儀女子走來的聲音。
整首詩香而不豔,卻讓人覺得悱恻纏綿,少年的思幕撲面而來,情不自禁的就面紅耳赤。
戲台上緊接着一黑,然後又是一亮,象征着一天過去,少年焦急的在書房内走來走去,不時的探頭向着窗外看去,雖然未發一語,對于心上人的期盼卻已經準确的傳達了出來。
戲台周圍的燈籠漸漸增多,戲台上越來越亮,象征着日上中天,少年終于不再等待,他疾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了大門,微微一怔,隻見門外赫然是一隻竹筐!
原來那少女害羞,竟是半夜過來送飯。
少年書生單手撫額,低低的笑出了聲。
随着他的笑聲,戲台再次暗了下去,然後幾支燈籠升起,隻照亮了書齋大門内外的方寸之地。
少年書生靠門而坐,手裏拿着本書,耳朵卻是緊貼門扉之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地一躍而起,推開書齋大門,正彎腰放下竹籃的少女被他吓了一跳,“你——”
少年仰頭望天,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伸出右手,來回掐算道:“昨日裏我夜觀天象,算出午夜時分會有一天仙下凡,哭着喊着要給我做仆人——”
少女被他唬住,愣愣的看着他,少年眸光一轉,分外靈動,憋住笑道:“結果表妹一來,把天仙吓跑了,這樣吧,表妹就把自己賠給我當仆人好了,表哥我勉勉強強的接受了!”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指着少年,結結巴巴的道:“你,你——”
最後幹脆的把籃子往少年懷裏一塞,啐了一口好不要臉:“以後你自己去取飯食吧!”
少年也不追趕,靠在了門扉上,伸手從籃子裏拿出了一個饅頭,一邊吃,一邊看着少女離去的方向,臉上浮現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來,燈光彙聚在他臉上,映的他英俊無比,風華無雙,此時此刻,每個少女,都希望是正在被他凝視着的那個。
隔壁船傳來了少女的低語:“我,我想子謙哥哥了。”“噓,噤聲!”
葉傾心中感慨,段修文果然厲害,不過是對小兒女間的情長氣短,三天三夜的發展,就讓人深陷劇情之中難以自拔。
她此時心中反倒坦然,話本子裏的表哥表妹和她沒有半點相似,這不過是段修文的一出新戲,剛巧話本裏的少男少女是表兄妹的關系罷了。
葉傾幹脆的在高昊身邊坐下,仿着他的樣子,自斟自酌起來,高昊單手撐腮,眼波流轉,斜斜的看着她,但笑不語,葉傾下意識的皺起眉頭,不知爲何,總覺得這厮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少女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再來送飯的換成了個面容古闆的婆子:“夫人說了,若是表少爺金榜題名,則一切好說,若是不能,就别耽誤了姑娘的前程。”
少年接過竹籃,靜坐半晌,站起身,從竹籃中取食,卻翻出了一本冊子,封面上赫然寫着曆代考題分析,字迹娟秀清晰,一看就知出自女子之手。
仿佛一點光投入了少年的眉間,眉頭一點點放松,英俊的臉上神采奕奕讓人不能直視,“表妹果然心儀于我!”
他一遍又一遍的複述着這句話,既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不在此地的少女,這句話,仿佛一個火把,點燃了少年的雄心壯志,他開始了徹夜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