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宮之内安靜一片,隻有牆角的燭花偶爾爆出一聲,葉傾右手撐床,試着坐了起來,秋實立刻探頭進來,爲她打開了床幔:“娘娘醒了。”
葉傾應了聲,“什麽時辰了?”
秋實笑道:“已經申時了,娘娘睡的可真香。”
葉傾頓時覺得有些饑餓,就着秋實的手,吃了半塊點心,擺了擺手,不肯再吃:“不吃了,等下吃飯了,正好去殿下那邊蹭一頓晚飯。”
高昊慣會享受,也不知道哪裏尋來的廚子,比宮裏的禦廚手藝還要好上一籌。
秋實和春華一起笑了起來,娘娘和殿下雖然不住在一起,關系卻好着呢,娘娘三不五時的就去那邊蹭上一頓,殿下也有趣,每次等娘娘回來,都叫人送了碗碟過來。
那些碗碟薄如蟬翼,燈光一照,盈盈如玉,實在讨人喜歡的緊。
秋實便忍不住道:“殿下對娘娘真好,娘娘喜歡的碗碟都叫人送了來。”
她以己度人,自己喜歡那些碗碟喜歡的不得了,便當葉傾也一樣。
葉傾歎了口氣,看着滿臉歡喜的秋實,又瞥了眼旁邊面帶微笑不動聲色的春華,心道,這位新提拔上來的貼身大宮女倒是個奇葩,每次都猜錯也不容易呢!
高昊哪裏是見她喜歡才送來,分明是嫌棄這些碗碟被她用過了!
因都在東宮,并不遠去,葉傾也偷懶隻着了件香雲色绫羅襖,下配煙綠水籠長裙,腰間紮了巴掌寬的淺水藕色腰帶,倒也有幾分袅袅婷婷,随意的披了件大紅狐毛的鬥篷,往南暖閣去了。
到了南暖閣,陳福立刻迎了上來,彎腰打起簾子,卻不說話,葉傾頓覺有異,開口問道:“你們主子呢?”
陳福一指南暖閣正房,拱手退到了一邊。
葉傾眉頭微蹙,吩咐春華秋實在外面候着,整理了下衣裝後,自行推開了南暖閣的門。
一眼看到了端坐在窗下矮床上的高昊,高昊一身白衣勝雪,發上也隻是簡簡單單的用了同色绫羅束起,雙腿盤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卻垂落胸前。
葉傾的視線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身前,瞳孔就是一縮,高昊身前的那把琴,焦枯如雷擊,分明就是她上午剛剛送出的那一把焦尾古琴!
刹那間,諸多想法紛至沓來,是長安侯世子和高昊早有聯系,這琴轉手就被長安侯世子送到了高昊手中,還是高昊手眼通天,轉眼就從長安侯世子手裏取了來?
無論哪種情況,她今早私自出宮,去見長安侯世子,又贈琴于他一事,高昊已經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了。
一想到她自以爲隐秘的行事,不但高昱了如指掌,連高昊也一清二楚,葉傾心裏不由陣陣發涼,昏昏沉沉中,她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姓高的都是他奶奶的變态!
一群蛇精病!
高昊終于動了,他慢慢的擡起頭來,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似在等着她的解釋。
葉傾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出話來,本是正大光明之事,偏偏無法說出口,似乎一旦出口,解釋就成了掩飾,莫名的,她竟然有些心虛。
高昊視線一轉,落到了身前的錦凳上,葉傾讀懂了他的意思,緊走兩步,老老實實的在凳子上坐下了。
高昊垂下眼簾,左手撫上琴弦,右手漫不經心的動了起來。
曲調響起,赫然也是一首将進酒,葉傾隻覺身下如有萬千螞蟻,又如置身火盆之上,時間難熬的緊。
高昊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一曲将進酒被他彈的七零八落,若說長安侯世子的前奏宛如置身賓朋滿足的酒席之中,人人都面帶笑容,執杯勸酒,那高昊這一曲,就如酒席過半,狂風過境,賓客們醉的不省人事,又被吹的東倒西歪。
接着他曲風一轉,依然是主人獨自出門,大漠黃沙,長河落日,看在眼中,卻隻覺寂寥無邊,讓人越發懷念先前那一派賓朋滿座的熱鬧景象。
葉傾真沒有想到,一樣的曲子,換了不同的人來彈奏,竟是不一樣的心情。
若說長安侯世子是一株茁壯成長生機勃勃的小白楊,那太子高昊就是一棵長歪了的柳樹,靠着風月河邊,沾滿了紅塵味道。
高昊手指松開琴弦,往後随意的一靠,擡起頭,俊美的臉上依然是面無表情,再次定定的看着葉傾。
表忠心的時候到了!
葉傾谄媚的一笑,狗腿至極的誇贊道:“殿下彈得真好,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她頓了下,一臉仰慕的道:“妾身還是借着殿下的光,才聽到如此仙曲,真是三生有幸啊!”
恍惚間似乎聽到了呵的一聲,再擡頭,卻依然是高昊那面無表情的閻王臉。
葉傾:“……”
再厚的臉皮也吹不下去了!
高昊擡起手,搖了搖手邊的金鈴,片刻後,陳福弓着腰,雙手托着托盤,一步一挪的走了過來,到了葉傾身前,伏下腰去,托盤捧過了頭頂。
葉傾看着那有些眼熟的,黑漆漆的湯藥,心裏狂咒姓高的變态,爲難的看向了高昊,無師自通的晃了晃肩:“相公,能不吃嘛!”
高昊不發一言,右手在焦尾鳳琴上一下下的敲打着,不時碰到琴弦,發出嗡的一聲,擾的人心煩意亂。
好吧,這姓高的明顯是不會放過她了!
葉傾壯士斷腕般,一把端起藥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盞茶功夫,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手腳發軟,渾身無力,葉傾身子一軟,向後倒去,失去意識前,感到身體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再次睜眼,一片水氣氤氲,葉傾試着動了動手腳,依然綿軟無力,一聲嘩啦的水聲響起,葉傾偏頭看去,卻見高昊離她極近,半垂着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了他黑漆漆的眼睛,鼻梁又挺又直,薄唇微張,在水汽的滋潤下,泛着誘人的粉色光澤。
他手裏拿着棉帕,撩起一捧熱水,往她身上淋去。
有過一回同樣的經曆,這一次,葉傾倒是并不如何恐慌,隻是有些尴尬。
高昊十分認真的爲她擦洗着,鼻尖泛出了些許汗珠,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沒有錯過,連腳趾之間也被他用棉帕輕輕擦拭了一遍,動作之輕柔,有那麽一刹那,葉傾甚至誤以爲她被對方視若珍寶,如女王般對待。
這種錯覺很快破滅。
自始自終,他也沒有看她一眼。
上一次被他如此對待,她羞憤欲死,這一次,除卻尴尬,便隻有微微的羞,甚至還有些莫名的心虛。
當高昊雙臂用力,把她從浴盆中抱起時,葉傾全身都泛着層粉,便如她此時的心情,既羞且惱。
葉傾幹脆的轉過頭,把臉埋入了他的胸膛,清晰的感到了高昊身體一僵,心中頓時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真是有夠奇葩的存在了,能面無表情的面對她的不着寸縷,卻無法坦然接受别人對自己的碰觸。
想到這裏,葉傾幹脆以臉貼着他的胸,使勁又蹭了蹭,嬌嬌的道:“相公,你對傾傾真好!”
耳邊再次傳來了若有似無的一聲呵,便像是看透了她的僞裝,葉傾一僵,再不敢亂動。
高昊把她放到了床榻上,拿起旁邊已經用暖爐烘烤過的小衣,一件件的給她穿戴整齊,又把薄荷綠的引枕立了起來,扶着她靠在了上面。
接着他轉身出了暖閣,把她一個人扔下。
葉傾百無聊賴的靠坐在床頭,心裏盤算着,這蛇精病這次又要把她關多久,一天,兩天?
左右張姑姑那邊三天得不到她的消息,就會去向葉歡歌求救。
打斷她胡思亂想的是自己的鼻子,葉傾還在神遊太虛的時候,她的鼻子率先回到了人間,仿佛有自我意識般狠狠的抽了兩下,接着大腦自動的把鼻子捕捉來的味道翻譯了一番——
碳烤小鹿肉,剁椒豬手,酸蘿蔔老鴨湯,還有香煎小河蝦。
葉傾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算一算,她這一天可是隻用了半塊糕點!
她眼巴巴的看了過去,卻見高昊端着托盤一步步的向她走來,那陣陣香味正從他手裏的托盤上飄來。
葉傾恨不能飛奔而去,接過高昊手裏的托盤,替他疾走兩步,心中更是催促連連——走快點,再快點!
高昊卻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把手裏的托盤放到了一邊的圓桌上,轉身又取了張矮桌來,架在葉傾的腿上,接着才把托盤上的菜肴擺到了矮桌上,除了被葉傾嗅出味道的四道菜,尚有一碗熬的恰到好處的魚片粥,卻隻有一副筷子湯勺。
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誘人菜色,葉傾胃口大開,什麽臉面都丢到了一旁,看着高昊,盈盈笑道:“夫君可是要親手喂我?”
高昊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拿起筷子,自顧的吃了起來。
葉傾:“……”
你妹!
姓高的他妹!
等本宮當上皇後的,就奔着皇太後使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