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便決定,親自出宮一趟,把賀禮送到長安侯世子的手上。
一是爲了還掉當初長安侯世子爲她添妝的人情,另外就是防止二人之間因她的進宮而導緻彼此生疏了。
就算是姑舅至親之間,也要時常走動才好,便像是葉傾重生之前的段大學士府,因不常走動,舅母明顯生疏了。
葉傾這次私下送禮,卻不願意被人知曉,既然高昱炫耀他的神通廣大,那就幹脆的利用他一回好了。
阿蘋很快回了話,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娘娘盡管派人去就是了。
葉傾換了一身小黃門的衣服,把頭發都紮了起來,扮起男人她真是輕車熟路,再熟悉不過了,扮做太監雖是頭一遭,縮頭縮腦的,卻也像是那麽一回事。
唯一驚吓過度的就是秋實了,惱了她一口一個貴妃娘娘最疼主子了,葉傾這次便喚她引路。
秋實在前面匆匆走過,不時的回頭瞥上葉傾一眼,隻盼這位膽大包天的主子改了主意回轉東宮。
葉傾卻看也不看她一眼,二人一路行到了禦膳房,這邊有個偏門,卻是供食材采買補辦之用。
秋實拿了出宮的牌子一晃,那守門的太監慢吞吞的擡起眼,慣例的囑咐了句:“宮門落匙前務必要回來!”
便放了葉傾通行。
秋實眼巴巴的看着她出了門,讪讪的回轉了去,一顆心在半空中蕩來蕩去,隻覺當初爹娘送她入宮,也沒這麽提心吊膽過。
葉傾出了門,微微擡起頭,左右張望了一番,便見紅色宮牆外不遠處停了輛馬車,青布油蓬,便如這京中最普通不過的殷實之家的行走車輛。
葉傾知道,這就是了,不由抱緊了懷裏的物件,大步走了過去,到了近前,那本在打盹的車夫忽地從駕座上一躍而下,隻手微擡帽檐,露出了一張清俊難言的臉來,對她咧嘴一笑,一排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和他黑的發亮的眼睛交相輝映,動人之極。
葉傾驚的退了一步,俏臉立時冷了下來:“你!”
高昱的手本已伸出,見到她這般模樣,又讪讪的收了回去,俊臉上滿是受傷。
他擡頭看着葉傾這張臉,和當年的葉卿隻有五六分想象,配上葉卿慣有的神态表情,便像足了九分,一眼看去,葉傾臉色蒼白,下巴尖俏,大病初愈之姿越發明顯,不由一陣心憐,脫口道:“你病可好利索了?我喚了顧太醫一起去探你,卻被高昊那厮給攔住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葉傾便想到那日不着寸縷的窘迫,隻隔了幾重紗簾,聽着越來越近的男子聲音,偏偏動彈不得!
前後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這麽難堪過,葉傾當下臉就黑了,亳不客氣的啐道:“二皇子事務繁忙,怎地自甘堕落,做起這趕車的活計,我可使喚不起,還是換個當用的來吧!”
高昱不怒反笑,一臉坦蕩:“這世問除了你,誰又能令我鞍前馬後?”
話音未落,看到葉傾又要張口,高昱臉色一沉:“把你交到别人手上,我怎能放心,休要羅嗦,再廢話就回去!”
說完,長臂伸出,直接攬住了葉傾的細腰,把她抱上了馬車。
葉傾看着轎簾落下,昕到高昱駕馬的聲音,隻恨得伸出右手,在車壁上抓了又抓,偏偏這車外表毫不出奇,裏面卻奢華無比,車壁都貼了厚厚的氈布,外面又蒙了層軟布,指甲刮上去,毫不受力。
長安侯乃是天子近臣,長安侯府自然離皇宮不遠,葉傾沒有氣惱很久,馬車便停了下來。
顯然高昱早已經打點了關系,長安侯府知道宮裏來人,馬車一路直接行到了前院停下,高昱又來親手打開了轎簾,葉傾有意爲難他,輕哼一聲道:“沒有下馬凳,你要我直接跳下去不成?”
豪門大族之中的貴人上下馬車多用下馬凳,卻也有驕縱淫奢之輩,諸如元妃之流,便喜歡令奴役趴伏于地,再踩着其後背下地。
葉傾說這話,卻是明知道高昱做不到,故意爲難他罷了。
高昱忽然揚起了頭,壓的低低的帽檐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下一秒,他單膝跪地,右腿着地,左腿立起到了她的腳下,他身材高大,腰背挺拔,姿态從容,便是這樣一個臣服的姿勢做出來,卻也隻能叫人覺得好看,而絲毫不覺得猥瑣可憐。
葉傾胸口一堵,忿忿的一腳踏下,倒是真的踩在了高昱的左邊大腿之上,一腳下去,二人的視線同時落到了足腿相交之處。
葉傾隻覺這人的腿還真結實,她那麽使勁的一腳,他動也未動。
待葉傾站穩,高昊也站起身,有意無意,二人擦肩而過,他的唇恰好經過了她的耳邊:“腳真小——”
聲音帶笑,壓的極低,偏偏又讓她聽個一清二楚。
葉傾真恨不能身處密室之中,隻有她和高昱二人,她立刻化身爲貓,嗷的一聲撲上去,撓他個滿臉開花。
最後隻瞪了這人一眼,高昱的帽子壓的極低,擋住了大半張臉面,隻露出了曲線優美的下巴,她瞪了一眼後,清晰的看到他薄唇勾起,蕩起一個優美的弧度。
葉傾正要啐他一口,長安侯世子身邊的親近長随已經迎了上來,葉傾看着眼熟,便安靜下來,微垂着頭,跟在了那長随身後。
一路又穿過了一重院子,到了書齋前,長随停下腳步,恭謹的道:“家主人正在等候兩位,小的就不進去了。”
葉傾回過頭,低聲呵斥道:“你在外面等我。”
高昱充耳不聞,寸步不離的跟在葉傾身後,葉傾拿他沒有辦法,隻是後悔不該找了高昱幫忙。
到了書齋裏,一眼看到了正在書桌前拿着本書發呆的長安侯世子,他穿了一襲白色長衫,頭發隻用了根同色錦緞束起,清貴如谪仙。
聞到動靜,未及回頭,開口就是一連串的問話:“你是代宮裏那位來的麽?她在宮裏可好?和各位娘娘相處的——”
長安侯世子轉過頭來,看清楚了面帶微笑的葉傾,聲音戛然而止,呆呆的看着葉傾,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高昱重重的咳了兩聲,長安侯世子回過神來,眉頭微皺:“這位是?”
葉傾面不改色的道:“護衛甲。”
長安侯世子和高昱的嘴角同時抽了抽。
隻是有高昱在場,長安侯世子的情緒很快的收攏了起來,恢複了一貫的清冷貴公子的模樣。
他親手執壺,爲葉傾倒了杯熱茶,至于護衛甲,自然是沒有份的。
長安侯世子微微轉着手裏的茶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後隻剩下不輕不重的一句問候:“在那邊,過的可還習慣?”
葉傾微笑應道:“一切都好。”
二人一時沉默無語,半晌後,葉傾把手邊的物件推了過去,“恭喜世子大婚,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頓了下,她補充道:“這是給世子的,世子妃那邊,另有薄禮相送。”
長安侯世子微微一怔,看着面前長條形的物件,被一層普普通通的蘭花棉布包裹,倒是看不出有多貴重。
他放下手裏的茶盅,動作小心無比,一點點的打開了外面的棉布,當棉布完全揭開的時候,微微一怔,喃喃道:“焦尾古琴!”
葉傾含笑點了點頭,旁邊的高昱輕輕松了口氣,送琴神馬的都是些自诩清高的人玩的玩意,這種人自矜身份,反倒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來,頂多也就神交一番,發乎情,必然止乎禮。
“正是前朝鳳大家用過的那一把焦尾古琴,傳到今天,已經足有兩百年的曆史,”葉傾侃侃道來,眼中滿是笑意,手指輕輕的撥了一下琴弦,笑道:“我說了要送給曲兄,總算說到做到了。”
高昱徹底放下心來,還願嘛,還完了也就兩清了,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長安侯世子唇角勾起,眼中亦是笑意滿滿,他有意看了眼旁邊的高昱,開口笑道:“那你可還記得,你說送我琴的時候,我還根本不會彈琴!”
他雙手平攤身前,十指修長白皙,如青筍蔥段,如瓷如玉,便是女子也少有這般動人的十指。
長安侯世子難掩笑意:“你隻說我這雙手生的這般漂亮,天生就是彈琴的手,還叫我不要随便學琴,以免那些爛琴壞了這雙手,又說定然要爲我尋來一方好琴。”
高昱心裏隻剩下一句話,我勒個去!
瞥到護衛甲繃得死緊的下巴,長安侯世子笑意更深,他是有意說出這番話的,天家貴胄,再怎麽僞裝,也去不掉那身盛氣淩人的貴氣。
可惜,他猜到了此人身份非凡,卻以爲同樣是葉傾的仰慕者,萬萬想不到,這個仰慕者,會是二皇子高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