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着太子微微屈膝,行了個禮問好:“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了。”
高昊一揮手,視線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身後的小宮女身上,年輕的少女身材窈窕,挽着雙環髻,一張俏臉,高昊卻沒有看她,而是看向她手裏的托盤,上面微微鼓起,用一張紅布蓋的嚴嚴實實。
注意到了高昊的視線,鄭姑姑立刻往旁邊側了一步,露出身後的小宮女,十分有技巧的開口道:“殿下,這是您的新衣服。”
宮女低着頭上前,陳福識趣的掀開了托盤上的紅布,露出了裏面疊的整整齊齊的一件藍光緞的外袍,看那針腳細密,衣領繡了麒麟祥雲,一看做工就十分精湛。
高昊垂下眼,伸手摸了摸衣袍,開口問道:“這是你們主子親手縫制的?”
落在鄭姑姑耳中,那親手縫制四個字聽起來分外的膽戰心驚,她不敢有所欺瞞,卻又想方設法的爲葉傾說着好話:“是娘娘親自挑選的,宮裏手藝最好的四個宮娥,手藝并不比織坊的繡娘——”
她話未說完,高昊頭也不擡的打斷了她:“拖出去。”
聲音平平淡淡,落在鄭姑姑耳裏卻宛如晴天霹靂,這分明是拖出去亂棍打死的節奏!
眼見四周的宮人已經奔了上來,顧不得尊卑有别,鄭姑姑慌亂的擡起頭,看着正用幹淨的棉帕拭手的高昊叫了起來:“殿下,這套雖然不是娘娘親手裁制,娘娘也親手爲您做了套外袍!”
高昊目光一轉,幽深的看向了鄭姑姑,手微微舉起,四周的宮人腳步一頓,仿佛時間被強制定格一般,各自停在了原地不動。
鄭姑姑冷汗打濕了鬓角,知道此時命懸一線,忙提點道:“就在這套衣袍的下面,殿,殿下可以自己看。”
高昊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拿起了那做工精湛的袍子,随手一甩,一眼看到了下方小巧玲珑的袖珍袍子,不過巴掌大小,宛如香囊。
衣領衣袖泾渭分明,還配上了腰帶和香囊,一眼望去,實在是可愛至極。
且和被高昊丢到一旁的袍子款式一模一樣,一大一小,看起來就分外有趣。
高昊把這小袍子拿在手裏把玩半晌,道:“賞。”
鄭姑姑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回去,心道娘娘還真是料事如神,當初她怎麽都不信,做這麽巴掌大小的一個玩意就能把太子殿下給糊弄過去,現下看來,娘娘還真是投了殿下的歡心。
她不敢耽擱,接過了陳福遞給她的荷包便退了下去,出了宮門,風一吹,腦門發涼,心道,再有這樣的差事,還是和張姑姑輪流來才是。
又隔了一日,鄭姑姑的臉色再次複雜起來,她捧着太子的回禮,到了東宮正殿之中,如今太子和太子妃便像是達成了協議,東宮泾渭分明的一分爲二,寝宮歸了太子妃和她的一群美人,太子則住在南暖閣内,隻有二十幾個宮人輪班伺候。
葉傾停下手裏的毛筆,接過身旁的冬暖遞過來的暖手爐,在手裏握着,擡頭笑道:“怎麽?”
太子棄家出走,東宮的一幹美人自然便宜了葉傾,葉傾也不客氣,直接從裏面選了最漂亮的四個,收爲近身伺候的大宮女,做爲未來的女官備選。
并爲她們起好了名字,冬暖夏涼,夏華秋實。
鄭姑姑捧着托盤上前,神色複雜的道:“這是太子殿下給您的回禮,說是給娘娘留着賞人玩。”
葉傾眉毛揚起,伸手掀開了托盤上的紅布,身邊的幾個宮女驚呼一聲,一個個都湊了上來。
托盤之上,竟是按照她做的袖珍外袍的樣式,打造了十二件一模一樣的小玩意,隻不過六金六銀,一眼望去,實在是小巧可愛。
葉傾随手拿了一件在手裏把玩,心道,太子果然是個妙人,和她預料的一樣,越是好玩的東西,越是讨了他的歡心。
葉傾把玩了一會,幹脆的把賬本一合,吩咐道:“給本宮更衣,去南暖閣。”
既然雙方有了良好開端,那進一步的接觸也就十分自然了,葉傾有心和高昊改善關系。
旁的不說,且趁着他還沒被旁人染指前,先生下長子才是王道。
從顯慶帝這兒就看出來了,以後哪怕是當上皇太後了,這皇帝,還是親生兒子的好!
葉傾也沒帶上很多人,隻點了冬暖夏涼兩個,穿了身輕便的衣衫,出了門,沒兩步,就到了南暖閣。
葉傾匆匆掃了眼,和她當初的布置倒是有了不少變動,比如本放在窗下的貴妃榻被挪了去,換上了一張矮床,中間還放了個方桌,倒是比原來還要舒适。
高昊懶洋洋的半卧在矮床上,方桌上擺了棋盤,手裏持着白子,久久沒有落下。
葉傾也不客氣,直接到了書架前,尋了上次看到一半的書拿在了手裏,徑直到了矮床閑着的另外一邊,脫了鞋,半靠着坐了上去。
一屋子的宮女内侍大眼瞪小眼,一個個噤若寒蟬。
葉傾看了幾頁,不耐煩的擡起頭,敲了敲桌子,高昊立刻擡起頭,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葉傾卻沒看高昊,隻是略有不滿的叫道:“茶!”
陳福心道,這位新上任的女主子還真是膽大。
他麻溜的把早泡好的茶水端了上來,葉傾卻沒有直接喝,拿起茶盅在手裏轉了半圈,贊了一聲:“汝窯天青瓷?倒是上品。”
這樣的茶具,現下她手裏不過也隻有一套。
太子果然會享受,吃的用的,無一不是上品。
喝了茶,葉傾繼續看書,倒是高昊的棋下不下去了,一顆黑子在手裏颠來倒去的轉了半天,到底還是沒有放到棋盤上,他把手裏的棋子一丢,索性道:“你來和我對弈一局。”
葉傾眉毛揚起,放下手裏的書,痛快的應道:“好。”
她心裏也有點疑惑,以前早就聽說,顯慶帝喜歡下棋,兩個兒子,無論是太子高昊還是次子高昱,卻都不喜歡下棋。
今日一來,看到高昊忽而執白,忽而執黑,自己對弈,那一套棋子都磨得光滑锃亮,顯然是平日裏常用心愛之物,怎麽看,也是個棋中的瘾君子。
葉傾下棋,素來沒有讓人之說,畢竟她當初身爲皇後,平日裏對弈的,不是诰命夫人就是宮裏養的棋手,無論什麽身份,都沒有叫她禮讓的道理。
所以和高昊一對弈,葉傾也沒想那麽多,幹脆的直接占了天元,之後棋路大開大合,直沖四方。
片刻功夫,就殺的高昊片甲不留。
葉傾眨了眨眼,還有些難以置信,她雖然号稱半局棋聖,可也沒有殺的如此利落的時候,這隻能說,高昊的棋藝,實在是太爛了。
不過一想到梁平帝,顯慶帝的棋藝,葉傾又覺得,這一脈相承的臭棋簍子,還是有道理的。
高昊臉色不大好看,陰沉的看了她一眼,“再來。”
葉傾無所謂,反正赢得人心情總是比較好。
兩個人把黑子白子揀了,重新開局。
葉傾又是大殺四方,一路殺的高昊丢兵棄甲,轉眼間,這一盤棋局,又以葉傾大勝告終。
高昊:“……再來。”
來就來,葉傾麻利的拾回了棋子,這一次高昊下的慢了,隻是到了葉傾落子的時候,依然是痛快無比,眼見局勢日漸明了,高昊直接投子認輸,“再來!”
一旁伺候的陳福臉色都變了,一個勁的用眼去瞄葉傾,心道,姑奶奶呦,您倒是讓着點小祖宗啊!
等葉傾走了,倒黴的可是他們下面伺候的人!
誰也不是瞎子,現在隻要擡頭往窗根上一看,便能生生的感受到水火兩重天來——一邊的太子妃笑意盈盈,對面的太子臉色陰沉的可以擰的出雨水來!
如是又是三局,葉傾終于罷了手,手裏握着棋子,笑的肆無忌憚的看着高昊,“想赢麽?”
高昊擡起頭,死死的盯住她,葉傾估摸着,他現下最想做的,怕是撲上來,狠狠的咬自己一口。
葉傾展顔一笑:“臣妾現下有一事相求,若是殿下應了,那臣妾就讓殿下赢上一盤。”
高昊盯着她半晌,臉上的陰沉氣息潮水一樣退去,“你求我?”
他咬字清晰,尤其是那個求字,葉傾眨了眨眼,幹脆的站起身,一步跨過了方桌,坐到了高昊身邊,拽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是啊,求你呢!”
高昊覺得這小東西太不要臉了,怎麽能貼的這麽近呢!
剛進來的時候不是還一派端莊大方,目中無人,毫不見外的直接要茶吃麽?
剛才不還一點情面都不留的連赢了他六盤麽?
怎麽這麽容易就把求字說出口了呢,還一臉的理所當然,軟趴趴的讓人想戳一下!
看着高昊白皙的耳朵一點點的變粉,葉傾大是得意,果然,和高昊在一起,就要比誰更不要臉才是!
高昊身體微微向裏挪了挪,不動聲色的問道:“求孤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