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講,中醫看病,應該是望聞問切四樣,後宮的娘娘們金貴,自然不能随便被人看了去,所以望這一項自然就省了。
顧白芷伸出三根手指,在葉傾手腕上略搭了一搭,旁邊的張姑姑已經緊張的問道:“顧太醫,我家娘娘可是有什麽不妥?”
顧太醫略擡起眼皮,掃了她一眼,站起身,面無表情的道:“娘娘身體壯的比的上一頭牛,下次若是沒什麽事還是不要叫微臣來診脈了。”
張姑姑一時間臉上大是尴尬,珠簾後的葉傾卻忍不住要大笑,就是這個語氣,就是這副模樣,當年顧長春,也是這個脾氣,對假借看病之名,傳召他入宮的妃嫔,就是這麽一副招人恨的模樣。
想到故人,葉傾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也顧不得高昱就在旁邊,和顔悅色的問道:“顧太醫,不知道當年的妙手回春顧長春顧院首和你是什麽關系?”
顧白芷身體一僵,慢慢擡起頭來,淡淡的道:“是不才的祖父。”
葉傾咦了一聲,繼續問道:“當年我姑祖母和令祖交好,倒是不知道林大人可還健在?”
顧白芷沉默片刻,方道:“家祖已經失蹤多年了,臨走時隻說尋仙問道去了,現下家人也隻能當他已經羽化成仙了。”
葉傾大吃一驚,聲音也突兀的尖銳起來:“失蹤?!”
旁邊的高昱眼睛微微眯起,雙眼閃過一抹寒光,隻是此時葉傾心神失守,卻是沒有注意到,她強自按捺心神,又問道:“不知道令祖父是何時失蹤的?”
顧白芷擡起眼,似要透過這層層珠簾看到珠簾後的葉傾,開口道:“在孝賢娘娘歸天後不久,大概一兩個月吧。”
葉傾眉頭皺起,心中一片慌亂,直覺顧長春的失蹤和自己當年的去世有着直接關系,看來那副畫也不是偶然,而是顧長春埋下的什麽伏筆了。
她心神一片震蕩,也無心計較高昱的突然出現了,随意應付了兩句,便吩咐張姑姑替她送客。
高昱和顧白芷一前一後,出了東宮,待行走了一段距離後,走在前面的高昱頓住了腳步,側過身子,也不去看身後的顧白芷,冬日的陽光打在他身上,爲他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柔和了他的棱角,說出口的話卻不禁讓顧白芷心中一緊:“顧太醫,如何?”
顧白芷微微垂下頭,眼中的一切盡皆隐藏了起來,“太子妃仍是處子之身。”
高昱嘴角揚起,點了點頭:“好,以後每半個月的平安脈,還要麻煩顧太醫了。”
顧白芷沒有吭聲,隻微微颔首,算是應承了下來。
心裏卻在瘋狂吐槽,卧槽,太子妃竟然還是個處!卧槽,二皇子殿下你這麽關心你嫂嫂是不是處子真的沒關系麽!
卧槽,知道了這麽多的皇家秘辛,老子還能活到娶老婆的那一天麽!
看着悠然前行被冬日暖陽一路籠罩的二皇子身影逐漸消失在了拐角,顧白芷默默的轉了個身,做爲皇宮内院的頭号男神,他接下來的行程還很繁忙:
——要給懷孕的葉貴妃診下脈,順便賣個臉,葉貴妃說了,懷孕的時候多見見長得好的,生下來的孩子自然就長得俊了,這段日子,顧白芷估摸着自己出現在朝鳳宮的次數比顯慶帝都多!
——還有徐皇後那邊,偶感風寒十多天了,依照他的診斷,這一位早就該好了,也不知道折騰個什麽勁呢,以爲他看不出來壓根就沒喝他開的藥麽!
林林總總下來,接下來還要馬不停蹄的在這後宮裏轉上兩圈,顧白芷在自己嘴巴上輕輕一劃,仿佛給嘴巴加了一把鎖,爹爹說的對,要想活得久,就得裝啞巴。
不過這麽多秘密,真是要憋死小爺了,回去還得記日記!
高昱出了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宅子裏,雖然是冬天,屋子裏卻燒的暖暖和和,四角都放了火盆,他坐在花梨木的大書桌前,手指在面前的書冊上摩挲良久,半晌方翻開了頁面——
顧家人的毛病,瞞的過旁人,瞞不過他這個前任皇帝,對于一個多疑的帝王來說,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麽秘密。
别看顧家人曆來都裝成谪仙的模樣,其實一個個肚子裏憋的狠了,都留下了記日記的毛病。
他手上這一本,一手漂亮的小楷,卻是顧長春的手劄。
——今日診平安脈時,娘娘突然提到,宮中新入低位妃嫔美人才人身體羸弱,這一冬以來,已有多人病倒,可是什麽緣故。
吾坦言道,這些美人足不出戶,常居一室,室内百氣不得流通,自然容易郁結成疾。
娘娘當時若有所思,未言其他,未幾,便聽得宮中傳言,皇後娘娘又嚴苟許多,連低位妃嫔亦不放過,每日兩次,晨昏定省,諸多美人早早起身,繞着皇宮半圈方到坤甯宮中,苦不堪言。
吾隻知,藥房中治療風寒的藥材又節省了許多。
——又有一位美人懷了龍胎,吾據實上禀,娘娘臉色如常,隻淡淡的吩咐女官,賜下幾味藥材。
高昱的手指在臉色如常上定住,一張俊臉上陰晴不定,半晌後,啪的一聲合上了冊子,恨恨的道:“真想不到,好一個太醫,好一個皇後娘娘,竟然給朕戴了半世的綠帽子!”
他嗤笑一聲,低低的道:“顧長春,幸好你不見了蹤影,否則朕定然把你從墳中拖出,鞭屍三百方解朕的心頭之恨!”
手裏這本顧長春記下的手劄,字裏行間并無直接贊美孝賢皇後的詞語,隻是一番平鋪直叙,記載下這位太醫院院首在後宮之中的行醫心得,表面看來,隻是一位恭順的臣子罷了。
高昱卻恨不能撕碎面前這本手劄,無他,按照顧家人的習慣,這本手劄,應是記下他們的行醫記錄,自然應該會提及後宮的諸多妃嫔,偏偏高昱手裏這一本,從頭到尾,隻有一個主角!
從第一段開始,一直到最末一頁,篇章中隻有一個娘娘,高昱再是眼拙,也不會認不出,這分明就是他的正宮皇後,孝賢皇後!
高昱心中大恨,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此子,當殺!
他的手在書頁上摩擦半晌,到底還是沒忍下心撕掉,畢竟這本手劄裏,記錄了孝賢皇後的另外一面,有許多是他不知道的細節小事,這一點一滴,拼湊起來,卻可以還原一個鮮活飽滿的孝賢皇後,叫他如何舍得撕掉!
高昱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到底不能拿這本手劄怎樣,他盯着手裏這本手劄,沉默半晌,再次翻開,這一次,卻是直接翻到了後面。
這一本手劄,并沒有完全記滿,在最後,還剩下了幾頁空白,似象征了主人的心情——且留餘白,他日再叙。
高昱拿起毛筆,又看了看前面顧長春的筆迹,琢磨了一番後,毅然動起筆來:
——餘已老,卻不願皇後娘娘見到吾這般蒼老的模樣,唯願娘娘心中,隻記得長春一身白袍,宛如谪仙的模樣。
接下來,又絮絮叨叨,引而不發,發乎情止乎禮的叙說了一番對孝賢皇後的思念仰慕之情。
字裏行間依然寡淡,卻讓人捉住了暧昧的痕迹,任誰來看,都能看出這位前太醫院的院首,對那位孝賢皇後,實是存了不一樣的心思。
高昱卻不知道,他偶然寫下的字句,卻是隐隐應了孝賢皇後和顧長春之間的真實情形的。
他一口氣寫完,看着這一番栽贓陷害,隐隐的,自己頭上的帽子,似乎又綠了幾分,偏偏心裏還有一股邪火上來,燒的他興奮無比,莫名的,竟是刺激無比,兩腿間也支起了帳篷。
他多日未碰女色,不知爲何,今日隻寫了幾段話,就莫名的起了心思,想起後院被他關起的那幫寡婦小媳婦,隐約也動了莫名的心思。
隻是高昱到底身爲帝王多年,轉眼間便察覺自身不對,朝外呼喝一聲:“來人!”
之後在浴室之中,足足浸了一炷香功夫的冷水,才鎮靜下來,他一抹滿臉冷汗,恨恨的道:“豎子,誤我!”
葉傾此時卻不得不把滿心疑窦放到了一邊,徐皇後叫人給她送了今年的賬冊來,便撒手不管了。
葉傾隻粗粗的看了幾眼,立時察覺出不對來,不說其他,現在賬面上已經虧空了數萬兩的銀子!
而眼下臨近年關,滿宮的妃嫔,宮女,内侍,定然要領取新衣,過年的月例也要比平日豐厚一些。
更何況,還有年關祭祀,宴請諸多親貴大臣,诰命,宮中也要擺宴,林林總總的,需要花費銀子的地方可不少數。
還有一個月才過年,這賬面上,竟然已經是虧空了!
葉傾啪的一聲合上賬本,這一位徐皇後,莫非連面子情都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