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上并沒有鎖,葉傾輕輕一碰鎖扣盒子蓋便應聲而開,裏面卻是一副白絹。
高昊已經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把白絹取了出來,三五下打了開來,卻是一副水墨畫,層巒疊嶂中,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巍巍峨如一把長劍刺向天空。
山上并未如同常見的水墨畫一般,畫上青松孤亭,隻是用墨從山峰一路層染到了山腰,仿佛山上滿是蒼蒼綠色,任誰來看了,都要道一聲,好一座青山!
高昊滿眼迷茫,“娘子,孝賢娘娘,這是個什麽意思?”
當白絹展開的瞬間,葉傾的瞳孔就是一縮,這副畫有畫無題,沒頭沒尾,看上去莫名其妙,她卻是知道這副畫的根底的。
“青山——”
葉傾嘴唇微動,藏在記憶深處的名字一下跳了出來,顧長春,字青山,當年的太醫院院首,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幾可醫死人活白骨,又生的俊秀非凡,一身白衣飄飄,宛如谪仙,當初梁平帝後宮多少個妃嫔,三不五時就來個頭疼腦熱,爲的還不是見顧長春一面!
葉傾和顧長春初始不過點頭之交,深交卻是源于一次低位妃嫔的生子,當時梁平帝雖然已經廣開後宮,子嗣卻不算多,兩個皇子分别出自淑妃和淩昭儀,都是高品級的妃嫔,兩個皇子都養育在她們身邊。
所以這一位沈美人打從有喜開始,宮裏就不斷的有小道消息流傳,又時時有人在她耳邊提點,說這胎若是得了龍子,怕是要被皇後娘娘收歸膝下。
沈美人因此寝食難安,****憂愁,身體日漸消瘦,最後到底早産了,一衆太醫都以顧長春爲首,候在了宮外,當時情況十分危險,顧長春私下求見了葉傾,隻問了她一句:“皇後娘娘,孩子和大人,保哪一個?”
葉傾猶豫了下,輕聲道:“顧大人,我與你說的,你聽了也就罷了,還望不要傳出去。”
顧長春當時沒說話,眼神裏卻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意思,淡淡的道:“娘娘請講,爲臣還不是那喜歡說三道四的婦人。”
葉傾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的道:“自然要先保大人,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
葉傾永遠也忘不了顧長春當時的臉,誰能想到總是一臉谪仙相的顧院首會露出木呆呆的一臉蠢相呢。
待顧長春将要踏出門扉的時候,葉傾又喚住了他:“顧大人,如果有可能,希望孩子和大人都能保住。”
孩子到底保住了,沈美人喜得一子,最後那孩子,卻被元妃抱去了,可惜胎裏太弱,到底沒養住。
旁人隻道元妃霸道,卻不知道葉傾根本就是不屑,她哪怕是不能生,也絕對不會把别人的兒子抱到膝下,這是皇後的驕傲。
從哪以後,葉傾就和顧長春有了默契,葉傾能在後宮混的如魚得水,顧長春的配合功不可沒,哪個嫔妃是裝病,哪一個又是真病,葉傾都了如指掌。
二人宛如知己,卻從不深談,葉傾心下也常想,這一生中對她影響最深的男人有三個,情誼最深的自然是林覺,青梅竹馬,愛恨交加的是梁平帝,少年夫妻,最懂她的卻還是顧長春,眼神一動,就知道對方心思,那種感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可惜,在顧長春的長子十八歲的那一年,顧長春主動的從她面前消失了,當時顧長春經過歲月的洗禮,如一塊石頭被打磨了棱角,面上少了些冷淡,谪仙的氣質卻越發分明,“臣年紀漸漸大了,臣既不願意娘娘看到臣發落齒搖的模樣,也不想看到娘娘滿頭白發的那一天——”
那天下午,葉傾一個人,捧着杯熱茶,呆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裏的茶水變涼。
她最後畫了一副畫,就是面前的這一副青山,沒有題字,是因爲不可題,皇後的私物,怎可授給外臣?!
這副畫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暗含了顧長春的字,另外一個則是隐含了她心中的願望——
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可惜,直到她閉眼,也再未見過顧長春,顧長春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從此兩不相見!
這副畫,這副畫——
葉傾纖細的手指漸漸捉緊,顧長春明明說了會帶入棺材中,應是他的陪葬才是!
到底出了什麽意外,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讓他把這副畫給藏了起來?!
一時間,葉傾心中百轉千回,無數的疑團在腦海中飛過,無數的往事從眼前掠過,旁邊的高昊亦是皺緊眉頭,卻難掩興奮,“這副畫是不是第一個線索?!”
顯然,連環猜謎已經讓高昊徹底的沉醉了。
葉傾收攏了心神,勉強一笑,“看樣子是呢。”
高昊立時興奮起來:“好,我明兒個先去書樓轉轉,那裏面有不少孝賢皇後的舊物。”
葉傾點了點頭,這副畫對高昊來說沒頭沒尾,對她來說可不是,顧家世代學醫,太醫院裏應該還有顧家的人,也許顧長春的後人,就知道點什麽。
太子用罷了飯,興沖沖的拿了畫出去,葉傾解了大衣服,隻換了一身青羅小衫,松泛的賴在了貴妃榻上,旁邊坐着張姑姑,正給她說着太子宮裏的人事變動。
葉傾聽到一半,已是昏昏欲睡,她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這些事兒,姑姑拿了主意就好,倒是要尋幾個會算數的婢子,估摸着皇後娘娘會給咱們個驚喜。”
張姑姑點了點頭,把手裏的名冊一合,笑道:“娘娘放心,老奴先也還擔心着,怕這滿宮裏的宮女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沒成想太子殿下還真是給了咱們個驚喜。”
葉傾眉眼一揚,起了些興趣:“哦?此話怎講?”
張姑姑笑了下:“太子爺喜歡玩樂,這宮裏的宮女不管是什麽地方來的,隻要到了這裏,就得先學樣手藝,不拘是什麽,隻要證明太子能用的上,這宮裏倒是人才濟濟,人人都有一兩手絕活。”
葉傾一怔,幾次三番,除了那次和太子相互競看古物玩物的一次,太子在她心裏,一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纨绔,倒是沒想到,這宮裏還有這等貓膩。
葉傾頓時忖道,太子到底是真傻還是大智若愚?
知道有幾個會算數的,葉傾登時松了口氣,不由又把心思放到了顧長春身上,她開口問道:“張姑姑,現太醫院可有姓顧的太醫?”
張姑姑還沒開口,葉傾瞥到屋子裏的幾個宮女互相看了看,一個個羞的低了頭,眉毛揚起,随手指了那站的離她最近的宮女問道:“你知道些什麽,且說來聽聽。”
那宮女生了張讨喜的圓臉,未語先笑:“娘娘剛入宮,所以不知道,顧太醫雖然年輕,醫術卻高超,宮裏的娘娘們都指定顧太醫看病呢!”
她說話的時候,滿面绯紅,便宛如當年,滿宮的宮女妃嫔提到顧長春的模樣一般。
葉傾心中登時起了幾絲悠悠緬懷之情,她神色一松:“這位顧太醫的名諱是?”
圓臉的宮女吃吃的笑了起來:“顧太醫家中數代行醫,人人都以一味藥材起名,這一位顧太醫便喚作白芷。”
果然是顧長春一脈的子孫,葉傾再無懷疑,顧家的确都以藥材爲名,隻到了顧長春這一輩,自幼聰穎,小時便被當世大儒贊爲有狀元之才,偏偏一心從醫,讨了顧家老祖宗的歡心,親自給他定名爲長春,取妙手回春之意。
葉傾眼珠一轉,笑道:“本宮這兩日有些積食,張姑姑,拿着本宮的牌子去請顧太醫過來看看。”
話音未落,便見這宮室内的數個少女齊齊一震,同時擡起頭來,一個個臉上俱都又驚又喜,歡心雀躍。
那副神情,葉傾熟悉莫名,便如同前世她身邊的宮女們見了顧長春的模樣。
葉傾登時也好奇起來,現如今的顧太醫,生的什麽模樣,和當年的顧長春相比,又是如何?
到底是太子妃,按照宮裏的重要程度,隻排在皇帝,太子,皇後,貴妃之後,顧白芷得了傳召,立刻就過來了。
隻是出乎葉傾預料的,跟随顧白芷一起來的,竟然還有二皇子高昱!
“本王剛回來就聽說太子殿下娶了妻,隻是這兩日交接差事,也沒來的及拜見嫂嫂,這一得了空,立刻就過來了,嫂嫂不會見怪吧?”
層層珠簾前,高昱一身紫色長袍,一如既往的俊美,手裏的折扇輕輕擺了擺,說不出的風流倜傥,一雙眼隔着珠簾看過來,竟似看到了珠簾後的葉傾一般。
他旁邊的卻是一個白衣男子,葉傾隻看了一眼就晃了一下神,這白衣男子眉目如畫,不如高家人那般俊美,卻多了幾分秀氣,看人時眼中沒有半點波動,宛如看穿了生死一般,和顧長春足足有八分相像!
察覺到四周宮女們含羞帶怯的注視,顧白芷波瀾不驚,淡淡的開口道:“娘娘可是先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