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同時擡頭,那兩名夥計立刻恭敬的喚道:“掌櫃的回來了!”
張鳴一身藏青長袍,雙目狹長,看着頗爲精明,對着葉傾一笑,“你可算來了。”
對這位幕後的葉大姑娘,張鳴是真心服了,定國公府的葉大姑娘原本多臭的名聲,竟然弄了個大梁之榮出來,轉眼又成了太子妃,滿天下就沒人比她升職還快的了。
張鳴一伸手,示意葉傾跟上,“來,我們裏面說。”
葉傾好奇的跟了上去,張鳴轉過櫃台,一推中間的小門,葉傾一腳剛剛邁進,張鳴緊張的聲音就傳了來:“就站哪兒,先别動!”
葉傾一怔,老老實實的站住了,下意識的向着四周看去,沒想到裏面這間比外面的店面還大。
叫她吃驚的,是零零散散四處可見,拆的七零八落的各式鍾表,她也終于明白了張鳴爲什麽叫她站住别動,她站在門檻上,隻要踏前一步,就要踩到一堆齒輪,再踏前一步,就是一個木頭的鍾表盒子。
張鳴身材高大,在這裏卻顯得十分靈活,三兩下就跳到了裏面,搬了張椅子出來,又小心的把葉傾面前的零件收攏到了一邊,将将的把椅子放下了,張鳴讪笑道:“坐吧。”
葉傾小心的坐下了,兩腳也識趣的踩在了椅撐上,看到張鳴滿意的表情,知道自己做對了。
葉傾此時的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她指着滿屋的零件問道:“你這是?”
張鳴苦笑:“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天下第二,不過是因爲我們賣的都是二手貨!”
葉傾半張嘴巴,這,這和她心裏所想簡直天差地别!
半晌,她回過神來,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名字,倒是也解釋的通。”
這張鳴,能想出這等法子嘩衆取寵,卻也有趣。
張鳴微笑的看着葉傾,直到她笑了個夠,方道:“咱們本錢倒是夠了,可惜沒有門路,雖然姑娘安排我進了周家船隊,卻隻接觸一些瑣事,壓根沒有機會出海。”
葉傾點點頭,海路利潤巨大,沒有那麽容易就能分一杯羹的。
張鳴指着滿屋子的零落散件笑道:“但是也不能說沒有收獲,我發現這西方來的鍾表精緻又實用,最是受歡迎,可惜構件小巧脆弱,很容易就壞了,周家每次進貨一百餘個鍾表,倒是有五成在路上就被颠壞了。”
頓了下,他又道:“剩下的五成,賣出去後,也極容易壞掉,所以我就琢磨着,把這些壞掉的鍾表都收購上來,看看能不能修複。”
葉傾的眼神奇異,張媽媽的這個義子,還真是與衆不同,這樣的法子都能想到。
張鳴苦笑道:“比我想象的難多了,最開始,往往十個壞掉的鍾表,才能修複一個。”
他随即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不過現在,十個裏頭,我已經能修複五個了,姑娘看這個——”
說着,他指着牆上挂着的一個壁鍾,看外表,居然和外面的那座惹人熱議的布谷鍾十分相像,葉傾轉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臉驚奇的道:“這個,難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張鳴得意的點了點頭,随即又露出了一抹郁悶:“可惜,那隻鳥,我還沒琢磨明白,不然單憑這個,咱們就發了!”
葉傾呼出一口長氣,陶呂鄧石四家經營海路許久,也不過是從海外販賣些新奇的玩意回來,卻也從來沒想過,自己就可以把這些東西制造出來。
這張鳴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葉傾終于下了決心。
她這次出府,其實頗爲冒險。
冊封她爲太子妃的聖旨已下,那麽縱然她尚未出嫁,名分上就已經是皇家的人了,貞潔尤爲重要,這個時候,甚至家中的男性成員,父親兄弟,也要有所回避了。
葉傾之所以甘冒奇險,出府來尋張鳴,自然有她的原因。
葉傾上一世,做爲孝賢皇後,那死不要臉的寵愛了諸多妃嫔,恃寵而驕的簡直是一波一波,沒完沒了,她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和她的财力有相當大的關系。
主管後宮财政,又有相當豐厚的陪嫁,隻要她想,任何一名妃嫔,包括元妃在内,都不能在服飾首飾上壓住她一頭。
該要面子的時候,她從不掉鏈子,有錢就是管用!
尤其在後宮這個地方,沒錢,連飯都吃不好,人家也不在食材上動手腳,隻要讓飯菜送到你這裏時,涼的透透的就夠了。
所以她必須在入宮前,找一個合适的人手,爲她管理宮外的财産。
三等人才隻能保證每年莊子鋪子的出息,使旱澇保收,二等人才就可以使錢生錢,讓莊子越來越好,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大,一等人才卻看的更遠,吃着碗裏的,已經惦記到别人碗裏去了。
顯然,張鳴就是一等人才。
葉傾非常滿意,有這麽一個人,賽過千軍萬馬,葉傾痛快的交代道:“你先替我管着這些莊子和鋪子。”
張鳴一怔,接過葉傾遞過來的單子,一項項看過去,臉色大變,顧不得會暴露葉傾的身份了,徑直問道:“姑娘,這——”
葉傾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的道:“不錯,這就是當朝太子妃的陪嫁單子!”
單單莊子就有五處,每一處都是占地千畝的大莊子,鋪子有十五家,位于繁華之地的旺鋪就有八間,甚至這富華街上,就有一家。
另有别院兩座,京中的宅子一所,都是上好的地兒,春秋二季,京中權貴踏青賞花常去之所,有錢也買不到的地兒。
張鳴神色激動,這可是太子妃的陪嫁,以後,就是皇後的東西了!
而成爲太子妃以後,每年皇家還有專門的俸祿,若是葉大姑娘能成爲皇後,那更是了不得了,以後葉傾名下的東西,隻會越來越多,張鳴連想都不敢想,那是怎樣一筆豐厚的财産。
半晌,他眼中的火熱才漸漸消退,張鳴猶豫着道:“承蒙姑娘厚愛,隻是,我到底還是想出海,對不住了!”
出海經商是一個方面,另外一個方面,卻是想看看海的另外一邊,是怎麽樣的一個世界。
葉傾眉毛揚起,對張鳴越發欣賞了,她也不去接張鳴遞過來的單子,隻淺笑道:“你相信我麽?若是相信我,就把這單子收起來,以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幫你出海!”
張鳴徹底的激動了:“姑娘!”
葉傾雙眼望向前方,悠悠道:“若不是身份所限,我也很想到海的那一邊去看看,看看那天,是不是一樣藍,那雲,是不是一樣白,看看那邊的美男子,是不是比這邊多!”
張鳴本專心緻志的聽着,隻覺這位葉大姑娘每一句話都說的那麽動人,字字都敲打到了他的心上,待聽到最後一句,臉色登時怪異起來,嘴唇半張,整張臉都臊紅了:“姑娘,這,這——”
葉傾哈哈大笑,“我開玩笑的。”
張鳴呼出一口氣,沒等他安心,葉傾又道:“才怪!我是真的這麽想的!”
張鳴:“……”
快來個神仙道長,把這小妖精收走吧!
“我們草原上的天,比這邊藍,我們草原上的雲,比這邊白,我們草原上的勇士,也比這邊多!”
一個聲音突然橫插進來,葉傾的笑聲戛然而止,驚詫的回頭看去,卻見蘇赫一身白色長袍,偏偏不若旁人那般穿的闆正,兩隻袖子俱都挽起,領口也松松的扯開,配着他有些散亂的黑發,一股子放蕩不羁的味道撲面而來。
張鳴眼睛一眯,大步的走了出來,看着一地的零件被踩了個稀巴爛,葉傾眉頭微皺,這一刻,竟是比張鳴還心疼。
張鳴擋在葉傾身前,皺眉問道:“你是什麽人!”
葉傾輕歎一聲,看着張鳴那兩個夥計已經被打暈了摞到一起,知道今日蘇赫王子是有備而來,隻怕這店面四周,都已經被他的人手控制了。
葉傾拽了拽張鳴的袖子,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後,張鳴猶豫了片刻,還是堅定的站在了葉傾的身前。
葉傾哭笑不得之餘又有些感動,她輕咳一聲,道:“你退下,這一位是我的故交。”
張鳴沉默片刻,站到了葉傾身側。
葉傾笑眯眯的看着蘇赫王子,開口道:“我出門極爲隐秘,殿下還能追蹤而至,想必已經在定國公府盯梢多時了吧!”
蘇赫王子眼睛一亮,這個女子,果然不同一般,做他的王妃,剛剛好,他重重的點了兩下頭,眼中滿是贊賞。
葉傾輕輕彈了彈袖子,又輕笑道:“殿下此時想必已經封閉了鋪子四周,那麽必然勢在必得——”
頓了下,葉傾悠悠的道:“若是我沒有料錯,殿下這次,是想把我搶回草原了。”
蘇赫的呼吸都粗重起來,天底下怎麽有這麽聰明的女人!在知道自己深陷囹圄,竟然還如此不急不慌,仿佛設局的那一個,才是她!
張鳴的腦子則是徹底的轉不過彎了,這蠻人王子,想幹嘛,搶婚搶到大梁的太子妃頭上了?!
他整個人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