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丫鬟上前,爲她系上了一襲紅紗披風,在一群丫鬟媳婦的簇擁下,葉傾向着芙蓉居行去。
遠遠看去,葉傾一人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跟随在她身邊的丫鬟媳婦俱都一路小跑跟上。
葉傾邊走邊問道:“府裏來的什麽人?”
那管事媳婦低着頭,流利的應道:“是護國将軍府的,他們府上的老将軍和老夫人一起來了,還有護國将軍和夫人,林小将軍也來了。”
她說完,周遭的丫鬟媳婦都偷偷的擡起頭來,小心的看向了葉傾,眼中又是欽佩又是崇拜。
當初大姑娘在護國将軍府那麽一鬧,又被林小将軍抽花了臉送回來,滿京城誰不知道,又被林小将軍給退了親,可謂名聲掃地,理論上,兩家是絕無可能再有往來。
如今可真是風水輪流轉,誰會想到護國将軍府的大小主人居然會阖家來訪!這無疑是低頭的表現!
整個定國公府的大小仆役都覺得與有榮焉,打從葉大姑娘被退親的那口惡氣可算是狠狠的吐了出來。
葉傾腳步一頓,怪不得祖母會特意的叫她回來。
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身邊的管事媳婦,心中不由慶幸,這就是谷雨回來的好處,一應下人都打點的妥妥帖帖,消息什麽的傳遞起來就是方便!
轉眼功夫,葉傾一行到了芙蓉居外,張姑姑早已經帶着珍珠翡翠候在了外面,那管事媳婦護送到這裏,知道任務完成,識趣的退了去。
張姑姑亦步亦趨的跟在了葉傾身後,“姑娘,水已經準備好了,裙襖钗環也備下了,您看看可還稱心?”
珍珠翡翠兩個老老實實的跟在了張氏身後,葉傾瞥了眼後面的翡翠,見她臉上常常帶着的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已經沒有了,小嘴緊抿,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不由笑道:“張姑姑,我看這兩個丫頭是調教過頭了——”
張姑姑回頭看了眼,登時皺起了眉頭,會意的道:“老奴省的。”
以姑娘的身份,将來是一定要嫁入一等富貴人家的,碎嘴固然不好,滿臉苦相也容易給主子招來非議。
很多時候,旁人都是根據主子的近侍的表情來判斷主子的心情,比如若是愁眉苦臉,很可能這做主子的剛剛發作了一場,若是笑容滿面,定然是心情愉悅。
所以,學會控制自己的表情,才能成爲合格的貼身大丫鬟,若是翡翠始終控制不好,張姑姑也隻有把她留在葉府了。
葉傾隻随口提點一句,就不放在心上了,對張姑姑,她還是很有信心的,若是連身邊人的這點小事也要她操心,那她就真和一般的深宅婦人沒什麽區别了。
葉傾進到屋子裏,一眼看到了搭在披風上的那一件粉霞錦绶藕絲緞裙,中間用一條銀色絲縧系帶,旁邊的梳妝台上端端正正的擺放了一支五鳳朝陽銜珠钗。
葉傾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張氏由衷贊道:“你做的很好,就這樣吧!”
這條裙子是葉傾的衣櫥中幸存下來的少見的繁複華麗的衣裙,那支五鳳朝陽銜珠钗更是由葉貴妃親自賜下,往日裏隻在年節入宮的時候才戴的。
因張姑姑準備的妥帖,葉傾沐浴更衣統共也沒花多少時間,很快打扮的煥然一新,一腳踏出,興緻勃勃的道:“走,我們去松鶴院!”
一路之上,不時的有丫鬟婆子望到她們一行,遠遠的就半身行禮,态度十分恭謹,葉傾視若不見,一路橫沖直撞,直接踏進了松鶴院中。
立在廊下的丫鬟和管事媳婦見了,立刻迎了上來,爲首的正是葉安家的,她親手幫葉傾解下身後披風,陪笑道:“姑娘可來了,客人們都等的急了呢。”
說着衆人已經到了正房前,葉安家的看了眼葉傾,見自家的這位大姑娘精氣神十足,不由抿嘴一笑,伸手掀開了簾子,笑道:“老祖宗,姑娘回來了!”
葉傾一個閃身,進了正房之中,一眼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兩個老太太,以及坐在下方的幾位女眷,當下盈盈下拜:“孫女問老太太安。”
坐在下首的林夫人隻覺眼前一亮,眼前的少女一身橘紅長裙,腰間一條銀色絲縧,秀發挽成了百合髻,上戴金鑲玉五鳳銜珠钗,明媚動人,讓人心中暗贊,好一個神仙妃子!
葉老太君笑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來了,還不給林老夫人問好!”
沒等葉傾回答,坐在葉老太君旁邊的林老夫人手一揮,武斷的道:“叫什麽老夫人,叫我一聲祖母好了!”
此話一出,屋子裏瞬間寂靜無聲。
林夫人端着茶杯的手抖個不停,恨不能以袖掩面,爲什麽她會有這麽一個丢人的婆婆!
簡直就跟鄉下的老太婆一樣不知禮數!
京城世家,最講究面子,哪怕你看上了人家女兒,也得步步爲營,小心試探,甚至話裏話外不能帶出一點意思來,隻能隐喻暗示,這樣大家才都有面子可言!
哪能一上來就說,哎呦,你這閨女可真俊,我家孫子正好,還沒媳婦,身體棒棒的,不如你就做我的孫媳婦吧!
房間裏一片安靜,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看向了葉傾。
葉老夫人是一時懵了,她哪見過林老夫人這樣專橫的,這,這祖母可不是随便叫的,一叫就等于承認了和林府的婚約了!
葉老夫人急急的看向了葉傾,生怕她一時糊塗,喊出祖母二字。
葉傾心裏也惱了,這林老太太,欺負人還欺負到她頭上了!
她面上卻絲毫不顯,嘴角蕩開了一抹淺淺的笑容,歪着頭,一臉真誠的道:“我那姑祖母和林老将軍情同兄妹,叫您一聲祖母,倒也當的。”
林夫人的嘴巴張開了,緩慢的轉過頭,卻見自家婆婆的臉黑的跟鍋底灰一般,不由心道,那位孝賢皇後,果然是這位的死結。
林老夫人手一揮,冷哼一聲,“高攀不起,你還是喚我一聲老夫人吧!”
葉傾歡歡喜喜的屈下身來,喚了一聲:“問老夫人安。”
她話音未落,便聽到外面一陣喧嘩,接着是葉安家的傳話聲:“老祖宗,林家的老爺少爺說要給您請安。”
葉傾眉毛揚起,說老實話,她心裏也奇怪的緊,怎麽護國公府的老老少少一起上門了,就算是要和定國公府重修舊好,也不必如此興師動衆。
葉老太太自然不可能拒絕,于是幾個葉家的女眷,包括葉傾的兩個堂妹都退到了旁邊的暖閣中,暫且回避,隻有葉傾,被葉老太太特意留了下來。
看旁邊的林老夫人和林夫人,卻并無異議,葉傾心中不禁越發奇怪。
林家的男人們,老少三代,在定國公的陪同下,一起進到了正屋中,再加上葉安卓兄弟幾人,正屋登時又被擠得滿滿當當。
林覺一進來,看到站在一旁的葉傾,眉毛挑了挑,哈哈笑道:“丫頭,咱們又見面了!”
葉傾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道:“是啊,又見面了。”
林棟卻看着她一身打扮,眉頭皺了又皺,這女人平日裏那般素雅,今天這麽隆重的一打扮起來,卻是比之公主郡主亦是絲毫不差。
他卻不知,這是葉傾的有意爲之。
她就是要這麽個貴氣十足的出場,就是要壓住林家人一頭,在得罪過她的人面前,葉傾永遠都是光鮮亮麗的模樣!
往日裏,她和梁平帝面和心不合,可該皇後出場的場合,她都是氣派十足,宮裏就是個踩低逢高的地方,哪怕露出一絲頹态,也會被宮裏那幫女人給撕碎了的。
依照禮數,林家兩父子給葉老太太先請了安,葉傾又給林老葉子和林将軍請了安,最後和林棟互相見了表禮。
葉傾看着眼前這一位護國将軍,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許異樣,出乎她意料的,林逍竟是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長袍玉帶,風度翩翩,怪不得林夫人這樣的才女會下嫁與他。
幾人落座後,林覺輕咳了一聲,開口問道:“丫頭,聽說你這裏有一份孝賢皇後的手記?”
葉傾一怔,看向了這位有緣無分的青梅竹馬,卻見他一雙眼中迸射出無比的光亮,滿是渴望的看着她,葉傾心中一軟,瞬間明白了林覺的心思——斯人早逝,他也隻能通過故人手劄來緬懷一二了。
葉傾不忍拒絕,輕輕的點了點頭:“是有一些,記的都是日常起居的雜事。”
林覺立刻緊張的道:“那,那可借老夫一觀嗎?”
話音未落,就聽到砰的一聲,一盞熱茶摔的四分五裂,衆人齊齊的向上首的林老夫人看去,卻見這位老夫人闆着臉,冷冷的道:“人老了,手不小心抖了一下,這杯子多少錢,等下我叫人折價給你們!”
頓了下,林老夫人又冷冰冰的道:“對了,還是多備幾個杯子吧,恐怕老身等下手還要抖上幾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