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何大人心中得意,揮了揮手道:“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你們大哥還有話要談!”
幾個少年登時一松,一個比一個快的溜了出去,到了外面,幾人對望一眼,同時爆發出了歡呼聲。
聽着外面的聲音,何大人哪裏還不明白,忍不住罵了一聲:“這幫小混蛋!”
何顯隻是笑,也不接話,他拿起茶壺,親手泡了一壺熱茶,給何大人斟上:“叔父,請用茶。”
何大人端起茶杯,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遺憾,何家第二代,看來隻有這麽一個有出息的了!
偏偏他大哥爲了他耽誤了婚事,成親本來就晚,長嫂又早早去了,隻得了何顯這麽一顆獨苗,就算何大人再惋惜,也不可能叫大哥把何顯過繼給自己。
卻是把這孩子給耽誤了,旁的也倒無妨,隻婚事上,怕是借不到嶽家的助力了,這戶部侍郎的兒子和戶部侍郎的侄子,可是天壤之别了。
隻是——
想到今日聖上在朝堂上的話,何大人心中就是一動,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不如意不痛快,對于何家,卻是一個天大的機會啊!
何大人沉吟半晌,終于開口問道:“耀之,此次聖上指婚之事,你可知道了?”
何顯立刻擡起頭,看着何大人笑道:“侄兒有一不情之請,還請叔父成全!”
何大人眉毛一挑:“什麽請求?但說無妨。”
何顯嘴角彎起,含笑道:“請叔父到皇上面前,爲侄兒做個保人。”
“什,什麽?”何大人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壞掉了。
何顯笑容不變,語速卻慢了許多,一字一頓的重複道:“請叔父到皇上面前,爲侄兒做個保人。”
保,保人,還是到皇上面前?!
何大人張大了嘴巴,隻黨自己剛剛聽到了一個天方夜譚,他知道自己侄兒膽大心細,有不世之才,卻也沒想到,會膽子大到了這個地步!
何大人端起了半涼的茶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個底朝天,心裏的震驚才終于順了下去,“你說什麽保人?”
何顯依然帶着淡淡的淺笑,不慌不忙的道:“請叔父爲侄兒做保,就說明年的殿試,侄兒必将一舉奪魁,奪得狀元之名,請聖上爲侄兒指定一門姻緣。”
何大人嘴巴又張開了,隻覺自己這侄兒今日真是令他震驚連連,狀元?狀元是那麽好拿的麽?說的簡直跟他家地裏的大白菜似的!
何大人緩過勁來,忍不住問道:“你看中哪一家的貴女了?”
同時心裏也犯起了琢磨,自己這侄兒雖然有些朋友出身豪貴,他本人卻絕對不像是那些豪門出身的公子少爺,因姻親之故,有機會見到什麽大家閨秀,怎地今日突然就有了意中人?
又是什麽樣的貴女,還需要狀元的身份才匹配的上?!
何顯卻沒有直接回答陳大人的話,手裏的折扇在掌心中敲了敲,悠悠道:“叔父,侄兒幼時就曾立誓,娶妻當娶賢!家有賢妻,如有一寶,妻賢萬事興啊。”
頓了下,何顯堅定的道:“不管她出身貴賤,容貌如何,我隻求一個賢字!”
看着一頭霧水的何大人,何顯笑了笑,聳了下肩膀:“至于叔父作保,以狀元下聘,碰巧了,我看中的賢妻身份地位比較高而已.”
何大人已經徹底麻木,他嘴唇動了動,到底問了出來:“高?有多高?”
深呼吸一口氣,想到那女子的身份,縱然何顯自視甚高,也感受到了層層壓力,他坦率的道:“她家中連續出了兩位貴人,一爲皇後,一爲貴妃——”
何大人:“……”
自己這侄兒,這是想要摘星星啊!
從何大人的房間裏出來,何顯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因頗得何大人看重,他小小年紀就分了獨立院落,此時已經到了晚飯時刻,一眼望去,院子裏卻是黑燈瞎火,一片安靜。
何顯苦笑一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過去,推開門,果然一室冷清,分給自己的那兩個丫鬟,不知道又去哪裏玩樂了。
何顯擦着了火,坐到了書桌前,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冷掉的饅頭,在燭火上不急不忙的烘烤了一遍,又把茶水拿來,同法烘烤了一遍,就着溫涼的茶水,把手裏的饅頭細嚼慢咽的吃掉了。
“妻賢萬事興——”何顯輕歎一聲,自己這位伯母,雖然出身尚算可以,心眼眼界卻着實小了些。
幼年用各種手段壓制他也就罷了,如今他大勢已成,潛龍在淵,隻待明年三月,就要化蛟爲龍,沖天而上,伯母還不知道和他修好,此等婦人,真是禍家的能手。
何顯盯着跳躍不定的燭光,腦海裏卻浮現了另外一個身影。
說老實話,那人和他本來并無交集,雖然聚會上二人時常碰到,卻也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
何顯隻是出于自己的習慣,才順帶的觀察了一下這人而已。
雖然是住在叔父家中,某種程度卻也可以說是寄人籬下,又有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嬸嬸,何顯也就養成了個細緻入微的習慣。
看她女扮男裝,揮灑自如,看她和衆人鬥酒,鬥棋,豪邁堪比男兒,何顯卻始終冷眼旁觀,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千金貴女出來找找樂子罷了。
戲文裏不是常有這樣的戲碼麽,宰相家的千金貴女,女扮男裝,進了書院,和貧家子弟産生感情,資助對方路費盤纏,告知若是高中,便可将家中小妹嫁給對方。
然後這貧家子弟一舉奪魁,騎着高頭大馬前來迎娶,驚喜的發現這兄台的小妹原來就是自己的好兄弟!
于是皆大歡喜。
這戲本子大多是那些屢考不中的落第舉子寫出來的,甚至何顯早些年也寫過幾本,隻爲了貼補生活,也難爲不少千金貴女都好這一口。
這位,估計就是戲本子中毒,出來遊戲人間了。
對這位葉大姑娘的行爲,何顯的态度是不予置評,橋歸橋,路歸路,大路朝天,各走兩邊就是,他也不會去批評對方如何,自然也不會贊揚這種舉動。
直到這剛剛結束的聚會,她帶着手足無措的弟弟出現在了衆人面前,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的把弟弟推薦給了衆人,恍若雷電劈過,何顯瞬間就明白了,葉大姑娘男扮女裝混迹衆多豪門公子哥中的真正目的!
她分明是在給弟弟鋪路!
對這位定國公世子,何顯也多有耳聞,爲人木讷,不善言談,在京城公子哥們的交際圈裏,不大受歡迎。
若是靠他自己的力量,怕是還沒擠進圈子,就被人一腳踢出去了。
這位葉大姑娘,真真下了一手好棋!
若說何顯的内心如一汪海水,那現在,整個海洋的表面就如同煮沸的滾水,翻騰不已——
這,這分明就是他夢寐以求的賢妻!
以女子之身,并不局限在深宅後院,而以整個家族的利益爲先,勇往直前,視野之遼闊,縱是男子也多有不及。
隻是葉大姑娘的身份讓人望而卻步,哪怕葉大姑娘剛剛被退婚,也不是他一介新舉子可以匹配的上的,縱然何顯自信可以于二十年後登頂内閣,成爲一朝首輔,葉大姑娘也絕不可能等他二十年。
何顯卻也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他心中盤算了半晌,無論如何,也要請叔父登門一試!
恰于此時,居然聽到了皇上要選秀的消息,而她亦會參加!
天助我也!
何顯滿腦子隻剩下這一個念頭,無疑,這場選秀瞬間拉近了他和這位葉府貴女間的距離!
何顯收回思緒,看着面前跳躍不定的燭花,拿起一把剪刀,穩穩的剪掉了燭心,一室的光明終于穩定下來,恰如他和她的前程。
何顯放下剪子,拿起了毛筆,濃濃的沾了一泡墨,落筆如神,轉眼問,白紙上就多了一個墨色的身影,一身飄曳的長袍,仰頭向上,半張側臉上,眼睛似閉非閉,眉目間靈動無比,宛如真人!
何顯眉眼帶笑,看着畫中人,輕聲道:“賢妻,吾妻——”
……
周順公公捧着手裏的一摞畫像,小心翼翼的走在回廊裏,徒弟六福遠遠看了,立馬撒丫子奔了過來,如以往表孝心般伸出了手:“哎呦,師傅,您老怎麽自己拿這玩意,那幫免崽子是活膩了吧!”
周公公身子一側,避過六福的手,擡腳就是一踹,“滾開,你個免崽子,耽誤了爺爺的大事,弄不死你丫的!”
周公公瞪了眼讪讪的退到了一邊的六福,又罵道:“還不給爺爺開路,不長眼的玩意,聰明勁兒都喂了狗了——”
六福趕忙趨前兩步,一路小跑着開路。
宮女内侍們遠遠看到這一對,穿着紫色官服的内監總管開路,深紫色官服的内監大總管親自動手,一個個都早早的避開了去。
到了乾清宮前,六福機靈的撐開門簾,便立刻昕到一個迫不及待的聲音響起:“周順,東西可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