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三間大房,中間是起居待客的地方,東邊那間做了卧室,西邊的則是書房,葉傾也有些累了,直接進了卧室裏。
一眼望去,花梨木的梳妝台,雕花大床,石榴花的床帳,連窗紗用的都是軟煙羅,布置的真是用了心,兩個十四五的宮女候在房裏,見葉傾進來,忙迎了上來,屈膝一福,齊聲喚道:“姑娘好,奴婢是分來伺候姑娘的。”
葉傾微微一怔,按理說,她經常進宮,伺候她的宮女應該是固定的,所謂用生不如用熟,主仆之間也是需要磨合的。
比如這最簡單的泡茶功夫,有的人喜歡喝燙的,有的人喜歡喝溫的,有人喜歡綠茶,又有人喜歡花茶,剛來的下人肯定不清楚主子的習慣。
所以貴女們身邊伺候的,通常是兩個大丫鬟,帶着幾個小丫鬟,把小丫鬟們帶熟了,大丫鬟若是嫁人,或者是身契到期,也不會有什麽生活上的不便。
看這兩個宮女的架勢,卻明顯是第一次來伺候她。
葉傾愣了下後,便恢複了正常,宮裏仆役輪換,也是正常,說不準原來伺候她的去了旁的地方,又或者年紀過大,放出宮去了。
左邊一個圓臉,笑起來兩個酒窩,右邊那個則是瓜子臉,柳葉眉,都長得清秀可人,看着并不讨厭,
葉傾自然的張開雙臂,由着她們給自己換了衣服,一邊換,一邊随意問道:“你們都叫什麽名字?”
那臉上兩個酒窩的笑道:“奴婢喚作式微。”
另外一個也跟着輕聲道:“奴婢是南喬。”
葉傾正穿袖子的手就是一僵,下意識的向着兩個宮女看去,式微膽子比較大,笑意吟吟的與她對視,南喬則是恭敬的垂下了眼簾。
葉傾的臉色瞬間鐵青,式微,南喬!
這兩個名字如雷貫耳,在記憶的深處一躍而出。
那還是她和梁平帝新婚的時候,梁平帝高勳還是太子,二人很是過了一段濃情蜜意的日子,之後高勳開始忙于朝政,早出晚歸,經常幾天不見人影。
葉傾便把身邊的侍女改了名字,取詩經式微爲名——式微,式微,胡不歸?天黑啦,天黑啦,爲何還不回家?
這也和葉傾的性格有關系,叫她對梁平帝直叙相思,還不如叫她去死,所以選了這麽個委婉折中的法子。
結果梁平帝幾天都沒有反應,害的她日日希望,日日失望,正當她要徹底放棄時,有一天晚上,梁平帝提前回來了!
兩個人一起用了晚餐,梁平帝輕咳一聲,喚道:“南喬,上茶!”
在葉傾又驚又喜的眼神中,她身邊一個侍女恭敬的應了一聲,爲二人端來了泡好的茶水!
南喬,亦是取自詩經!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南有高大漂亮的喬木,樹蔭卻稀少,難以讓行人休憩,漢江有女出遊,讓人渴慕卻接觸不到!
葉傾當時真是特别高興,有一種兩情相悅的小甜蜜,就覺得和高勳特别默契——對方不但讀懂了自己的相思,還回應了!
後來這成了她和高勳之間的小遊戲,給身邊的宮女們改名字,用以傾訴自己想說的話。
什麽桃夭,燕燕,子衿,換來換去,記憶最深刻的,卻還是最初的式微和南喬。
要說這兩個宮女和二皇子沒關系,打死葉傾都不相信。
葉傾的臉一下就沉了下來,根據她對梁平帝的了解,以及二皇子的風評,那死不要臉的一定是上次二皇子落水的時候才過來的,梁平帝雖然花心,卻極重規矩,對他人之婦絕對不會多看一眼。
這麽短的時間,他的手就伸到了貴妃娘娘身邊,還神通廣大的把兩個宮女安排到了她身邊,不愧是一代雄才大略的帝王。
葉傾心情十分不好,越看兩個宮女就越是不順眼,她手一揮:“你們先下去吧,無事不要過來!”
二人雙膝一曲,脆脆的道了聲“是”,并肩向外走去。
葉傾陰晴不定的看着她們即将踏出房門,決定再試驗一把,她開口喚住二人:“慢着,給我泡壺茶上來!”
式微柔柔的應了一聲,出去後随手帶好了房門。
葉傾猛地起身,在寝室之内兜起了圈子,腦子裏一片紛亂蕪雜,這混蛋到底要做什麽,難道他想讓她心神不定,最後衰弱而亡麽!
葉傾冷哼一聲,她的命大的很,沒那麽容易死掉,兩個宮女而已,以前元妃幾人又不是沒往她的坤甯宮裏插過人手!
她的視線下意識的落到了房門上,等下就能見分曉了,這個叫做式微和南喬的,到底是偶然還是出自高勳的有意安排!
她喝茶不是很挑剔,但是很講究,春夏喝綠茶去燥火,秋天喝花茶滋補,冬天喝紅茶養胃。
這個時候是喝花茶的時候,選那色澤漂亮将開未開的玫瑰花蕾曬幹炮制而成,這樣一泡到水裏,玫瑰就會綻放開,十分漂亮。
因她不喜過甜的湯水,她喝的玫瑰花茶不是放冰糖,而是放蜂蜜,用琉璃盞裝了,水溫要稍熱,但是不能燙口。
這些說起來簡單,不是熟悉她的人,還真泡不出來。
門口終于有了動靜,式微十分懂規矩,先敲了門,輕聲報了名字,待葉傾喊了進來,才小心的推開了門。
葉傾一眼看到了她手上的托盤裏那一套琉璃茶具,琉璃壺裏起起伏伏的玫瑰花已經綻放,紅的甚至有些刺眼。
葉傾深呼吸一口氣,坐到了圓桌旁,待式微給她倒了一杯茶,她舉起茶杯,輕輕抿了一目,清香而不濃郁,入口清甜,喉嚨裏一股熱流灌下,卻不會覺得過燙。
葉傾心一沉,果然是按照她的習慣來泡的茶。
葉傾沉默半晌,式微站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屋子裏安靜的可怕,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葉傾終于有了決定,不管怎樣,她現在不是太子妃,不是皇後,隻是一個客人。
她可以去找葉貴妃換掉這兩個宮女,卻難免給人留下驕縱的印象,且誰又能保證,再換兩個,會不會又是二皇子安排的人手!
葉傾當下放下手裏茶杯,擡頭看着式微道:“我給你們兩個改下名字,現在的名字,我很不喜歡。”
式微點點頭,輕笑道:“姑娘起的名字,一定是極好的。”
葉傾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以後你就叫阿蘋,她叫阿桃!”
葉傾也懶得想名字,二人一個圓臉,一個尖臉,不正是蘋果和桃子麽!
式微微微低下頭,顯示出了順從的模樣,恭敬的道:“是,阿蘋知道了,謝姑娘賜名。”
葉傾點了點頭,隻覺心口的一口悶氣終于出去了點,揮手道:“我乏了,你先出去吧!”
說完,她徑直轉身,向着雕花大床走去。
身後卻傳來了阿蘋的輕聲細語:“姑娘,我們主子說了,若是姑娘沒有改名字也就罷了,若是姑娘改了名字,就叫我替他傳一句話。”
葉傾身體一僵,右腳沉重如山,怎麽都擡不起來了。
該死!該死的梁平帝!該死的二皇子!
事到如今,她又如何不知,高勳這是又一次試探,并且成功的探得了她的身份!
若她是真的葉傾,如何會在意兩個宮女的名字!
葉傾緩緩的轉過身,臉上面無表情,定定的看着阿蘋:“你們主子?你們主子難道不是貴妃娘娘嗎?我倒是不知道,這朝鳳宮裏,何時有了兩個主子!”
說到最後一句話,葉傾目光如電,銳利的看向了阿蘋。
阿蘋毫不驚慌,跪伏于地,依然細聲細語的道:“我們主子說了,若是姑娘把奴婢們的名字改了,想吃什麽,想玩什麽,盡可以跟奴婢們說,主子一定會爲姑娘送來。”
阿蘋見葉傾沒有出聲,大着膽子繼續道:“我們主子說,姑娘見過的寶貝太多,他也就不拿俗物來污了姑娘的眼了,隻是那狀元樓的及第羹,街頭第三家的酥肉餡餅,南城王老五的烤鹌鹑,姑娘想吃的話,隻管吩咐奴婢。”
葉傾已經徹底的說不出話來,驚疑不定的看着阿蘋,這幾家店别看名字不起眼,卻都是傳了至少三代的老店,她雖然愛吃,一年之中,卻統共不過買上兩三回,都是叫白露悄悄出宮,從不驚動旁人!
二皇子又怎會知道!
葉傾疲憊的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阿蘋垂着頭,倒行着退了出去,葉傾轉身跌倒床上,心中一片混亂,這魂淡到底想做什麽!
難道他想叫自己再一次喜歡上他,喜歡到不可自拔,再懷抱美人嘲笑她的蠢不可及?
葉傾想來想去,覺得唯有這個答案才能解釋二皇子的奇怪舉動,便如同她曾經對他做的那般,被信任的人背叛,被喜歡的人傷害,讓他痛徹心扉,生不如死。
葉傾猛地啐了一口,做夢!
打死她都不會喜歡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