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白露極會做人,準備了糕點吃食,又備下了遊記雜書,還打發了個老嬷嬷給她講古,時間倒是不難打發。
一直等到中午快飯口,才有個小宮女來通知葉傾,貴妃娘娘已經起身,召她去見。
葉傾站起身,略整理了下衣裙,施施然的跟在了那小宮女的身後,論起這宮裏規矩,當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想當年做太子妃,做皇後那會,可真是跟标杆一樣,無數雙眼睛盯着,是一步也不能錯。
她低頭斂目,并不東張西望,一直到了正殿之中,立刻有宮女在她面前備好了墊子,葉傾雙膝一曲,徐徐下拜,喊了聲“貴妃娘娘千秋!”,便聽到頭上一個略帶了疲憊的女聲輕喚道:“傾傾,快過來,讓姑母看看。”
葉傾徐徐的擡起頭,看清楚葉歡歌的模樣,卻不由一僵,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來之前,她想過了無數次,葉歡歌會是什麽模樣,貴氣十足,還是妩媚萬千?無論怎樣,都符合她貴妃的身份。
卻萬萬沒想到,葉歡歌會是這般模樣!
葉歡歌今年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卻打扮的極爲老氣,身上一件暗紫色的松鶴暗紋家常袍子,頭發簡單挽起,發上隻别了一支玉簪,脖子上一串南海珍珠項鏈,繞了足足兩圈。
猛地一看,葉傾還以爲見到了自己!
沒錯,這袍子,玉簪,還有南海珍珠,就是她當年成爲皇太後以後最常打扮的模樣!葉歡歌本就和她生的有幾分相像,若不是葉歡歌瘦上一些,活脫脫就是另外一個她!
葉傾一生,從太子妃到皇後,不知道攢了多少稀有珍貴的首飾,乃至一直到了皇太後,顯慶帝每年進獻給她的首飾也不少,說句不好聽的,宮裏有了什麽好玩意,都是可着她先挑,然後才輪到顯慶的嫔妃們。
隻是她成了皇太後以後,怎麽舒服怎麽來,一隻簪子就能把頭發挽起來,還戴什麽钗子步搖,沒事弄的腦袋沉沉的,怪不舒服的。
那串南海珍珠,因是滿了一百零八的佛數,又請了高僧開光,加上她一身裝扮實在沉悶,才戴上提亮的。
葉傾愣了半晌,心中遊疑不定,按理說,她去以後,她生前喜歡的玩物,首飾,甚至日常用具,全部都要陪葬的,這是慣例。
可現在,她最常用的兩件首飾卻出現在了葉歡歌身上,這實在太不正常了!
葉傾發愣間,葉歡歌卻是等的有些不耐煩,她催促道:“卿卿,怎麽了,好久沒見姑姑,生疏了麽?”
葉傾回過神來,聽着葉歡歌聲音裏的擔心,勉強笑了笑,道:“猛地一見姑姑消瘦成這般模樣,心裏難過——”
她适時的低下頭去,把最後一絲怔忪徹底的隐藏起來。
葉歡歌登時十分開心,看着左右的宮女笑道:“我這個侄女就是孝順,不旺我平時疼她一場,好孩子,快過來給姑姑看看——”
葉傾不再猶豫,一步步的走了過去,到了葉歡歌身邊,葉歡歌已經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催促道:“卿卿,快把頭擡起來,讓姑姑看看你的臉可好了沒有!”
葉傾慢慢擡起頭,眼睛下意識的瞥向了葉歡歌發上的簪子,隻一眼,她便認出來,這簪子雖然和她當初用的極爲相像,卻并不是她常戴的那一隻,她那隻通體碧綠,嬌豔欲滴,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上品。
葉歡歌這隻雖然也頗爲不凡,中間卻帶了一小圈瑩白,先前被她頭發擋住,所以沒看到。
葉傾的心登時放了一半,她又順勢看向了葉歡歌的胸口,見那串南海珍珠雖然也個個圓潤無比,瑩白剔透,卻沒有她當年那串的個頭大。
葉傾登時放了心,看來和她想的一樣,當年她喜歡的那兩樣首飾,應該是做了陪葬。
但同時,她心中又升起另外一個疑問,當年她做了皇太後才做這般打扮,葉歡歌年紀輕輕,爲什麽要如此打扮?
葉傾的視線落到了葉歡歌的臉上,這一看,卻又吓了她一跳。
方才離的遠還看不大出來,近看才發現,葉歡歌臉色蒼白,眼圈下方泛着黛青,一看就是休息不好所緻。
葉歡歌已經打量完了葉傾,“還好臉上沒有留下什麽疤,不然我非要林家好看!林揚養的好兒子,哼!”
葉傾眉頭皺起,沒有接下葉歡歌的話,反問道:“姑姑怎地看上去如此疲勞,可請太醫看了?”
葉歡歌驚奇的看了葉傾一眼,對着左右笑道:“瞧瞧,我這大侄女都會心疼人了,都說女大十八變,看來是留不住了!”
周遭的宮女們齊齊的笑了起來,葉傾不爲所動,堅持問道:“姑姑,太醫怎麽說?”
葉歡歌笑了起來:“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最近休息不大好,太醫說好生休息也就是了。”
葉傾依然覺得不妥,卻也知道不好再追問下去,當年死不要臉的嫔妃中,有幾個就是憂思過度,抑郁成結,結果年紀輕輕就早逝了的。
照葉傾的說法,這都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東想西想想多了結果把自己累死了。
葉歡歌果然十分疼愛葉傾,拉着她直接就在自己身邊坐下了,姑侄二人共坐一榻,閑話了些家常,家中諸人,葉歡歌都有問到。
“老太太身體好着呢,前兒個還吃了小半碗米飯,又喝了一碗湯——”
葉歡歌聽得十分認真,聞言點了點頭:“母親這般年紀,吃這些卻是剛好,隻是晚上還是要少吃,省的積食。”
又轉頭看向了身邊的宮女:“把我昨個新得的腌梅幹給老太太送兩壇去。”
那宮女應了,立刻吩咐人去辦了。
葉傾又笑着說起了家裏幾個兄弟姐妹的趣事,當聽到葉安卓把葉安豐揍的半死,逼的葉安豐不得不改口時,葉歡歌吃吃的笑了起來,看着葉傾的目光越發柔和:“你這次來,倒真是變了許多呢,你原本和幾個弟弟妹妹處的不大好,來姑姑這裏從來不說——”
葉傾一驚,吓了一跳,她沒想到這對姑侄的感情這麽好,她在葉家的時候,葉老太君,兩個堂妹雖然也都察覺她有所變化,卻沒什麽疑問的接受了。
葉歡歌居然一下就看了出來!
看到葉傾受驚,葉歡歌忙捉住她的手,安撫她道:“别怕别怕,你現在這樣很好,姑姑很喜歡。”
葉傾不由看向了葉歡歌,見葉歡歌一雙眼真摯無比,滿是濃濃關愛,不由真心實意的喚了句:“姑姑~”
葉歡歌歡喜的應了聲,催促道:“卿卿,再給姑姑講講安豐安卓他們的事情,姑姑喜歡聽。”
話音未落,一旁的白露柔聲勸道:“娘娘,您該休息了,您不記得太醫的吩咐了麽?”
頓了下,她又輕聲道:“葉姑娘這次來宮裏又不是馬上就走,說話的功夫多的是。”
葉傾頗爲意外的看了白露一眼,若是她以前不認識白露,白露這般說話,勸誡主子,做爲一個女官,真是無可挑剔。
隻是她從前身邊四大女官裏,白露最讨她喜歡,卻是因爲白露從不對她進行任何勸誡,并且她有了什麽淘氣的想法,白露總是她的同謀。
不是有句話叫老小孩麽,葉傾當了皇太後以後,常常有些淘氣的舉動,惹得旁人哭笑不得。
比如晚上起夜覺得肚餓,就摸到廚房,給自己下碗清湯面吃,又或者看書看的入迷,便偷偷摸摸的抱了宮燈在被子裏繼續看。
若是旁的女官發現了,少不得勸誡責備一番,隻有白露,會幫她掩飾,給她放風。
所以白露這般勸誡葉歡歌,讓葉傾覺得十分新奇,待看了白露一眼,見她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不由暗歎,歲月不饒人,當年風華正茂的少女如今也人到中年了。
葉歡歌戀戀不舍的放開葉傾的手,囑咐道:“那我休息一下,等下中午,咱們一起吃飯。”
葉傾點了點頭,看着葉歡歌一身打扮,到底忍不住問了出來:“姑姑,你這麽年輕,爲什麽穿的這麽老氣?”
葉歡歌一怔,随即闆着臉教訓道:“小孩子家家,休要亂說。”
頓了下,她摸了摸發上的玉簪,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道:“你可知道,當年孝賢皇後,我的姑母,就是這般打扮的!”
葉歡歌說這番話的時候,下巴微揚,蒼白的臉也微微泛紅,瞬間綻放出了光彩,顯是十分驕傲。
葉傾倒是不忍打擊她了,隻在心中腹诽道,這可不是孝賢皇後的打扮,這是孝賢皇太後的打扮!
到底忍住了沒說,她看出來了,孝賢皇後在葉歡歌心裏十分的有地位,她若是貿然頂撞,說不得要吃一頓排頭,隻是琢磨着,住在皇宮的日子裏,怎麽潛移默化一番,把這明顯走錯路了的姑姑再引導到正路上來。
葉歡歌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南海珍珠,一臉惋惜的道:”當年孝賢皇後戴的那串珍珠,據說有拇指般大小,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