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擡起頭,正視着葉老太君,微笑以對:“回老祖宗,已經大好了。”
她笑得一臉燦爛,渾然不覺自己臉上的鞭痕有多麽的觸目驚心。
葉老太君登時也生出幾分惱意,姓林的也真下的去手,好好的一姑娘家被他抽成了這副模樣。
她闆着臉,瞪向了一旁的葉安家的:“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還不把姓林的給轟出去!想退婚,叫他們家當家的來,當初怎麽求娶的,現在倒是嫌棄起我們葉家的姑娘了!”
葉安家的微一躬身,忙不疊的往外走,葉傾卻喚住了她:“姐姐慢走。”
登時一屋子人的視線又落在了葉傾身上,三個堂妹心情無比複雜的看着她,上夫家大鬧,被抽鞭子,被退親,這幾樣,随便挨上一樣都可以徹底毀了一個姑娘的閨譽,放葉傾身上,卻跟沒什麽事兒似的,老祖宗依然一如既往的護着她,怎麽不招人恨!
葉老太君皺起眉頭,看向葉傾,葉傾對她揚起了嘴角,柔柔的道:“孫女還有幾句話想請林大管事捎回去,懇請祖母恩準。”
葉老太君略一猶豫,葉傾始終微笑的看着她,這股子自信終于讓葉老太君相信了她,“好,叫人把姓林的帶過來。”
話音未落,屋外便傳來了一聲男子的呼喝,他聲音高昂,顯得有些興奮:“母親,我把林家大管事帶來了!”
葉老太君臉一沉,老二這是做什麽,巴巴的把人帶了來,避而不見和當面趕人可是不一樣的,老二這是要親手把侄女給毀了啊。
葉老太君冷哼一聲,到底男女有别,林府來的大管事林福止步正屋門外,中氣十足的叫了起來:“老夫人,今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貴府的大姑娘,咱們是配不上了,還是好聚好散,把婚事退了吧!”
這簡直是當面打臉,葉老太君何嘗受過這種窩囊氣,她氣的渾身都在發抖,身旁的葉傾伸出手,蓋在了她手背上,輕輕淡淡的開了口:“你們林府,的确配不上我們葉府。”
林大管事的臉上青紫交加,這是誰,葉府什麽時候出了這麽個厲害人物?!
葉傾不急不緩的道:“我們定國公府,乃是一等國公,世襲罔替,你們護國将軍府又是何等品階?”
二品……林大管事又是一口老血悶在了心裏。
沒等衆人回過味來,葉傾又徐徐的開了口,面色溫潤,語氣親切:“對了,上次去貴府,誤傷了那位客居的周姑娘,我這裏備好了宮中的上等傷藥,還有些滋補品,煩請大管事一起帶回去了。”
對對,這個悍婦,差點忘了這一茬了,林大管事一下回複了底氣。他挺直腰杆,冷笑道:“就不勞煩姑娘貓哭耗子了,我們林府也不是沒有傷藥的,想那周姑娘無緣無故受了這等無妄之災——”
“您是不是誤會了?”葉傾果斷開口,打斷了林大管事的指責:“林小将軍領兵在外三年,卻無隻言片語捎來,我那日見他,不過一時氣惱,想他皮糙肉厚,受我幾拳花拳繡腿,也算不得什麽,誰成想那位周姑娘離他那麽近——”
葉傾及時收住了口,屋子裏其他人都半張嘴巴,一臉難以置信,葉老太君又是興奮又是新奇的看着自己的長孫女。
打從葉傾鬧上護國将軍府,抓傷了人家姑娘的臉,自己又被抽了一鞭子回來,她就沒想過,事情居然還會翻盤!
一個大姑娘家家的,離個成年男子那麽近,近到受了無妄之災,這話裏話外,可就有意思了。
林大管事的嘴巴張了又閉,來之前,媳婦教他的幾句話,完全都用不上啊。
而且他的記憶裏,葉大姑娘分明是個一張嘴巴就跟母雞炸窩一樣,聲音尖的讓人受不了的主兒。
這般溫柔細氣的,說的話又似乎句句在理,一番話下來,竟是叫他無可反駁,沉默間,倒像是默認了葉傾所言。
葉傾的聲音再度悠悠響起,“聽說林小将軍邊關三年,戰功卓絕——”
林大管事立刻驕傲的挺起了胸口,“那是,我們小将軍——”
“隻是林小将軍到底年輕,今年不過弱冠,總是令人難以信服。”葉傾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說出來像是真心爲林小将軍着想一般。
林大管事順着她的話,一門心思的想了進去,最近可不就是爲這個犯愁麽,小将軍的功績可是實打實的,年紀卻實在輕,嘉獎的事情生生被吏部給扣住了,這段時間兵部和吏部天天打着口水官司呢!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現在卻是不得不信了——”
林大管事的耳朵都立了起來,抓耳撓腮恨不能立刻知道下文,這葉家小娘子字字句句說到了他心頭之上,甚至他恍惚間産生了一絲錯覺,這葉家小娘子實是他們的軍師一流。
葉傾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疤,笑眯眯的道:“若是這軍功都是從婦孺身上得到的,倒是的确有可能‘戰功卓著’!”
林家大管事:“ ̄皿 ̄!”
尼瑪好兇殘的小娘子!
尼瑪他居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院子裏四處站着的丫鬟婆子們身體不動,眼睛可是四處亂轉,彼此間早就交流無數遍了。
這滿京城的權貴,彼此聯姻,你嫁掉女兒,陪送兩房家生子,我娶媳婦,又分過去兩個得力的管事,下人們之間盤根錯節,怕是比主家還要厲害。
一有個風吹草動,馬上全城都知道了。
所以真想弄點什麽遮人耳目的,最好就是啥都别做,啥都别說。
林家大管事啞口無言的樣子都落在了這幫子耳報神的眼中,得了,等他一回去,這林府和葉府的八卦,就有最新進展了——
林小将軍移情别戀,軍功疑是弄虛作假!
千金貴女苦候三載,等來的不過一紙休書!
這戲碼都夠排出場年度新戲了。
林大管事渾渾噩噩的向外走去,将要踏出松鶴院的大門時,那道柔柔的女聲在身後再次響起,“煩請林大管事幫我問一句林将軍,葉林兩家,可還是永世爲好?”
林大管事木然的側過身子,屋檐下,一抹青色身影亭亭而立,檐影擋住了她大半邊臉,隻能看到唇角一抹笑意。
他突然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樣的女子,才是真正适合将軍府的主母!
看着林大管事漸行漸遠的身影,葉傾心中亦是感慨萬千,那句永世爲好,并不是随便說說的。
當年,定國公府,也不過是定國将軍府,和護國将軍府,倒是門當戶對。
葉卿和林覺,年紀相當,又是青梅竹馬,兩家長輩,就有撮合之意。
沒想到一紙聖旨,葉傾直接被指給了當朝太子,她嫁人前夜,林覺偷偷跑來找她,拉着她飛上了屋頂。
林覺什麽都沒說,就是取出了一壇子酒,倒了兩碗:“喝!”
他一碗,她一碗,她幹脆無比,毫不拖泥帶水,越喝,他的眼睛就越亮。
當一壇子酒水飲盡,林覺拔刀而起,長歌起舞,月影下,林覺的身姿矯健,如同一隻飛翔的雄鷹,葉傾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去想,當年,若是嫁給了林覺,又會怎樣。
最後,林覺隻說了一句話:“林家葉家,永世爲好,哪怕沒有姻親關系!”
美人遲暮将軍伏枥,當年的故人,都垂垂老矣了。
葉傾轉身回到了正房,葉老太君臉色好看許多,這長孫女像是一夜之間開了竅,進退得宜言談有度,倒是讓她放心不少。
“我看這幾日,你不妨去宮中住住,順便陪陪你姑母。”葉老太君溫聲以對。
葉傾一怔,說起來,葉家和林家,倒是真有些有緣無分。
她自是不情願的進了宮,她那侄女,也就是葉傾的姑姑,卻是對當今顯慶帝一見傾心,死活鬧着要進宮,
葉家和林家的聯姻計劃又一次破産,到了第三輩,才這麽執着的給兩個小輩定了親。
聽說當初定親的時候,林棟是不樂意的。
隻是她這個姑姑位分雖高,卻并不得寵,确切的說,是顯慶帝一心撲在了政事上,冷落後宮。
葉傾剛從皇宮出來,壓根不想再進去,她很快想出了絕好的理由:“嗯,孫女也很久沒見到姑姑了,也該去看看姑姑。”
“隻是,母親三周年忌日就要到了,我準備去舅舅家小住幾日,商量下如何祭奠。”
葉老太君神色又變了,看着長孫女真是怎麽看怎麽順眼,沒有什麽比自己家頑劣孩子一下懂事了更讓人欣慰的了。
想到早逝又孝順的大兒媳,葉老太君的眼圈就有些泛紅,“也難爲你想着你老娘了,就這麽辦,我叫賬房給你支兩千兩銀子,若是不夠,盡管再要,什麽香燭法事,都不要省!”
葉傾趕緊伏下身子,大禮答謝,她就知道,葉老太君爲人最是注重規矩孝道,她表現的孝順一些,很容易得到對方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