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已經升任同州節度使的司法推官兼任渭州軍事判官,由于同州節度使趙匡胤在淮南前線,所以趙普屬于閑置狀态,趙普打算送趙弘殷返回開封之後,直接到渭州上任。
“叔父,是否要休息一下?”車隊剛剛行駛出滁州境内,趙普就勒住了前行的馬匹,策馬來到了趙弘殷的馬車旁。趙弘殷染有病痛,不适宜長途跋涉。
“大郎,身體老了,還是休息一下。”趙弘殷爲趙承嗣立下同享富貴碑之後,趙普與趙家的關系更加近了,趙弘殷稱呼趙普爲大郎,待以族子之分。
“好,叔父,普扶你去那邊的大樹下坐坐。”趙普下馬,将趙弘殷扶下了馬車,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開始補充水源,食用幹糧。
趙普命趙忠找來了一些幹樹枝生火,然後溫了一壺熱茶。
“叔父,喝些熱茶,身體會好一些。”
“有勞大郎了,大郎坐,叔父有些話要和你說。”趙弘殷接過茶杯,并沒有喝下,隻是将熱茶握在手中。
“普請叔父教誨!”趙普席地而坐,坐在了趙弘殷的身邊。
“大郎,叔父起于寒微,爲了家族被迫參軍,現在已經經曆了數朝了。叔父深知亂世之中,朝廷尚有失德滅亡之禍,何況普通人家?”趙弘殷長歎一口氣,想起了幾個朝代更替,百姓受苦的場景。朝代興亡都是百姓受苦。
“叔父起于寒微,能在亂世之中存活下來并光耀門楣實屬不易,普深感佩服。”趙普此話發自内心,趙弘殷确實不簡單,在亂世之中作爲軍人能存活下來就是一個奇迹了,趙弘殷征戰多年,資格在大周朝堪稱一二了,但是趙弘殷并沒有戰死,反而官越做越大,這又是一個奇迹。
“大郎過譽了,叔父隻是運氣比别人好一點,現在趙家在朝廷算是有點聲望了,二郎更加了不起,成了殿前司的都指揮使,趙家終于有一人能登上執掌禁軍的舞台了。隻不過叔父擔心二郎的性格,做事尚有些沖動,恐怕這會給趙家帶來危難。”養兒一百常憂九十九,在趙弘殷的眼中,趙匡胤還是一名長不大的孩童。
趙匡胤出生在軍營,從小就是一個野孩子,打架鬥毆,講江湖義氣,沖動無知的影子都曾在趙匡胤的身上出現過。
趙匡胤二十多歲離家出走,十餘年間,趙弘殷收到了不少的投訴。自己剛剛收到老友董宗本誇贊趙匡胤勤勞能幹的信件,還沒有捂熱,就收到了趙匡胤與自己老友之子不和,不辭而别的書信。
過了不久,又有自己的好友王彥超的來信:趙老哥,匡胤賢侄來投效,老弟這裏廟小人少,容不下賢侄。小弟送給賢侄數十輛銀子,讓賢侄另投别處,可惜賢侄怒仍銀子就走了,回家了沒有?小弟真是不好意思。
(直接給一名叔父輩的節度使下面子,趙弘殷真是不知道該講什麽了)
除了這些事情以外,十多年趙弘殷收到了不少友人故人的投訴。雖然自從趙匡胤投效郭威之後,性格有所收斂,但是趙弘殷知道,趙匡胤的性格是不會這麽容易改變的,若是不收斂心性,趙匡胤日後必有大禍!
“叔父放心,吾觀賢弟言行,現在已經收斂了許多,叔父不必擔心。”趙普長期從事幕僚工作,對于趙匡胤也早有耳聞,年輕時候江湖俠義,快意恩仇!隻不過現在的趙匡胤有帝王之志,趙弘殷的擔心是多餘了。
咔一聲!趙弘殷撿起旁邊的一根樹枝,折成了兩段,樹枝的内部已經腐爛了,爬出了幾隻螞蟻。
“大郎,人心在内,表象在外,凡人豈可洞察人心?人之品性一旦形成難以更改,二郎之心,依老夫看,始終沒有變!”趙弘殷拍了拍手,将樹枝扔在一旁,又将茶水倒在了樹枝之上,又有幾隻螞蟻爬了出來。
“大郎,叔父要你指天立誓,日後若是二郎有不察之處,大郎一定要真心勸谏,莫讓二郎走錯了路!千年巨木毀于細蟻,内已壞而外不察。大郎,你要做好二郎的智謀,防微杜漸!”趙弘殷突然握住趙普的手,滿臉期望之情盯着趙普。
“這…………?”趙普一時反應不過來了,對天發誓?這怎麽有點像小孩子玩家家,這裏還有這麽多人,若是趙普對天發誓,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隻不過看到趙老爺子殷切的眼神,趙普又有些不忍了。
“難道大郎不願意答應叔父?”趙弘殷一着急火氣又上來,加上時節已經是春末了天氣又燥熱,趙弘殷一陣猛咳。
“叔父莫急,莫急,普答應叔父!”
撲通一聲,趙普跪了下來,右手三指并攏,指天立誓:趙普謹遵叔父之命,當好趙匡胤賢弟之謀,莫讓賢弟走了錯路。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趙普突然指天立誓,衆人都奇怪地向二人望去,二人距離其他人比較遠,隻是看見趙普跪地發誓,内容都聽不清楚。
“好好好!有大郎此言,叔父就放心了,吾趙家有希望了!”趙弘殷連忙扶起趙普,一臉欣慰溢于言表。自己心中的一顆大石頭終于可以放下了,二郎有趙普看住,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
休息片刻之後,趙普又領着大隊伍繼續前行了。
時節進入了夏季,趙普一行人從淮南地界已經進入了中原,距離開封城還有一半的距離。
天氣越來越炎熱,趙弘殷的病也一日不如一日,剛剛進入中原的地界,趙弘殷終于一病不起了,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趙普一行人進駐了一座小縣城,稍作休整。
縣城之内的驿站之中,當地的縣令聽聞趙弘殷來到了縣城,連忙帶着衙役前來拜見。
“下官張平芳參見趙司徒。”一名年約三十來歲的縣官來到了趙弘殷的榻前拜見。
“恩!”趙弘殷親哼了一聲,左手擡了擡,但是始終無法示意縣官起身。
“張縣令請起,趙老将軍身體不适,無法起身了。”
“多謝趙司徒!”張縣令恭敬地一拜,然後才起身。
“請問這位大人名諱?”張縣令見趙弘殷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又有一俊朗之人在一旁打點,此人應該是趙弘殷的親信。
“在下趙普,乃是趙匡胤大人的幕僚,現在乃是同州司法推官兼任渭州軍事判官。”趙普拱了拱手,向張縣令回了一個禮。
“原來是本朝第一幕僚,張某有眼不識泰山,請趙判官見諒。”張縣令擡了擡手,表示向趙普回禮了。趙普雖然是軍事判官,但是隻是一名幕僚而已,不算正式官員,品級也就是高過自己這個九品官一點。若不是看在趙弘殷與趙匡胤的面子上,自己根本不會來驿站!
“好勢利的狗官!”趙普與懷中的趙承嗣心中都吐出了一句話,九品縣令官職不大官威不小,見到趙普是名幕僚連忙變樣了。這就是所謂的文人相輕了!
“張縣令過譽了,第一幕僚普愧不敢當,隻是普善于吏治,處理政務比一般人快一些,此名号還是不要提了。”趙普壓住怒氣,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弄僵了不好,強龍難壓地頭蛇。
“張縣令,趙老将軍累了,還是請張縣令退下,讓老将軍好好休息。”杜氏當然也聽出了張縣令的輕薄之意,開口教訓張縣令,趙普不行,杜氏可有這個權利。
“請問老夫人是………?”張縣令見此婦人華服裹身言語不凡,一定是位大人物。
“此乃趙老将軍之妻,杜氏,杜夫人!”趙廉在一旁向張縣令介紹杜氏的身份。
“原來是南郡太夫人,下官失禮,失禮了!”張縣令連忙又跪了下去,向杜氏行禮。
“有勞張縣令費心了,看來張縣令公務繁忙,抽空出身來看望将軍已經是費心了,妾身不想讓張縣令因私廢公,張縣令還是回去。”杜氏已經說得很委婉了,暗點張縣令輕薄之意。
“太夫人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下官這就回去處理政務,若是老夫人有事,可以喚下官前來。”張縣令心中輕哼了一聲,隻不過靠兒子當上了一名禁軍統領,就這麽神氣!這個時代連皇帝都換,在本官的地盤本官做主!
張縣令拱了拱手就離開了驿站。杜氏與趙普也沒有理會張縣令,繼續照顧趙弘殷。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大人去了!“就在趙普一行人住下的第二天,趙弘殷一早便駕鶴西歸了。
“郎君!”聽到趙弘殷去世,杜氏第一個沖進了房内,趴在趙弘殷的屍體上痛苦。
随後趙普抱着趙承嗣與其他人也一起來到了房内,望着趙弘殷的屍體都留下了淚水。懷中的趙承嗣也落下了淚水,雖然趙弘殷隻抱過自己幾次,但是也是一位和藹的老爺爺,趙弘殷走了,心中依然有些痛楚,這可能是前世缺少關愛的緣故。
“夫人請節哀,現在有一事要啓禀夫人。”趙廉跪在趙弘殷的床邊,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趙廉有何事,直言不妨!”杜氏雖然哀傷,但是很快就鎮定了,偌大個趙家還要自己來主持。
“夫人,老将軍去世,理應由一位公子守靈,可如今幾位公子都……….”趙弘殷去世了,理應由親生兒子守靈,過了頭七才能擇地安葬。
這時候問題就來了,趙匡胤在前線領軍不能前來,此地距離開封尚有數百裏,府上的趙匡義與趙匡美都不可能趕到了。趙弘殷今夜的靈由誰來守?
“這………?”杜氏愣住了,幾個兒子都不在身邊,本來可以讓族中侄兒代替,但是現在連侄兒都不在身邊,那趙弘殷真沒有人守靈了。
“嬸娘,叔父待普如親子,又将承嗣認爲亡子之養子,不知普是否能替代趙賢弟,與承嗣一道爲叔父守靈?”趙普站了出來,自己願意爲趙弘殷守靈。
“老身一時糊塗,竟然忘了還有則平在此,則平所言甚是,将軍早有認則平爲宗子之意,隻不過則平謙讓,老将軍已認則平爲族子。今日權宜之計就由則平替老将軍守靈!”杜氏眼前一亮,對了還有趙普在這裏,趙普爲趙弘殷守靈并不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