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沉默的将棋枰上的黑白二子分類揀入那兩個小缽當中,耳畔有珠玉滑落的細微聲響,指尖微涼之際,卻想起之前歆月曾告訴過她,關于西陵祤的身世點滴。
她亦知道,眼前這看似出身華貴無匹坐擁驚人财富的世家巨子,其實心裏也有他不爲人所能訴說的痛苦。
據說,在他落地的時候,便因爲臉上帶着這塊醜陋的太田痣,所以被家族中長輩視作爲不祥之人。甫出生三日之後,便被送往别院撫養,離開父母的身邊,這一去,便是整整十年。
而十年之後,亦是因爲家中子弟人丁凋敝,在他之前之後,能夠有資格繼承家業的兄弟,皆紛紛離奇病逝或是死于非命。再種種情勢壓力之下,他才最終以繼承者的身份,重新回到西陵氏大宅。
而這十年當中,不需細想,也知道,他必然承受了許多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孤獨,自卑,被抛棄與被憎惡的種種苦,這些積壓在他的心底,早已無法抹去。
便是如今他已貴爲東晉第一巨族的繼承人,但怎樣的風光,都無法讓他忘卻兒時的那些噩夢一般的經曆。
所以,他此時對着柔嘉說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成則王侯敗則賊,這一切的一切,既是點評棋局,亦是抒發着他對人生的種種概歎。
對此,柔嘉隻有回之一笑,重新沏過一盞茶上來,奉至西陵祤的手中,才道:“西陵公子,其實人生若是能退一步,你也許會覺得,并沒有不該存在的記憶。亦就是說,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是必然的。我們所謂的痛苦,更多的是來自于自己的内心如何看待這件事情,而不是事情的本身,到底帶給我們怎樣的傷害。”
說完,她便伸出自己的一隻手,将其遞到西陵祤的眼前,緩緩說道:“在我進明月樓之前,這雙手曾經做過最辛苦的苦役。那段時日,我每日要漿洗如山一樣的衣服,冬天裏,每隻手指上面都長滿了凍瘡,一觸到洗衣闆,就裂的到處都是血。可也就是在這段時日裏,我才明白,原來自己昔日曾經穿過的種種華服錦衣,到了洗衣女奴的手裏,卻是這樣苦不堪言的活計。但若不曾親手做過,嘗過其中的艱辛與痛苦,我便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些過去的可貴。
而今想來,自己從前也是覺得自己生來就該高人一等的,錦衣玉食,都是應該的。可這份應該隻是自己認爲的,是天時地利人和所賜予的,卻不是我努力得來的。所以,到了現在,對于過去那些快樂無憂的時光,我心裏隻有美好的懷念和眷戀,卻沒有怨恨。我不會怨恨自己曾經得到如今失去的,我更願意感恩上天讓我明白一切所得的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