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起身,走了出去。他累了,他要去陪陳雨悅和孩子,就算死,一家三口,也要死在一起。
她去哪,他便去哪,上至碧落下至黃泉,他也要跟她去。
隻是可惜,他們還沒來得及去領一個紅彤彤的結婚證。
“哥……”郁洛瑾跟着追出去。
郁宏正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就這樣走了出去,悲戚地閉上深沉還帶着一絲欣慰的眸子。他的兒子,還是值得驕傲的,盡管徐遇玉不配,但郁洛軒的孝義,這普天之下,無人能及。
他郁宏正罵歸罵,打歸打,但最多的,還是心痛和自責。這些年,是他太疏忽了。
爲了自己的宏圖偉業,他除了日夜教訓他、鍛煉他,幾乎沒有給過他一絲一毫的關心和愛護,還差點把自己唯一的兒子逼上絕路,他愧疚啊!
“老爺……要把少爺追回來嗎?”阿忠仰着頭盯着門外,紮着馬步就想追出去。
“由他去。”郁宏正啞着聲,擺擺手,看似無情,但無人知道他心裏卻想的是,等他爲他掃清了一切障礙,再說。
而郁洛瑾追了出來,拉着郁洛軒的衣袖,淚水滾滾而下。“哥,你去哪?哥,不要扔下我,這個家讓我感到害怕……”
看到這一幕幕,她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害怕,這個家,有多少東西是她不知道的?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她不能觸碰的?
郁洛軒回頭,摸了摸郁洛瑾頭發,抿了抿嘴角的血迹,寵愛道:“小謹,哥現在顧及不了你,不過,哥已經拜托莫少茶照顧你,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去找他幫忙。相信哥,他會是一個适合你的人。”
郁洛瑾眼淚嘩嘩直流,是,今生和陳子優無望了。轉眼要依靠另一個男人,要和他過一輩子?
“不,哥哥,”郁洛瑾放開拽着他手臂的手,流着淚不停地搖頭,從現在起,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你走吧,現在隻有小悅和孩子,才是你的責任,我一個人,也會很好的。你以後不要再牽挂我。”
她覺得郁洛軒是下定決心放棄這個家了,或者帶着小悅母子去更遙遠的地方。關于那件事,她沒在現場,但多少知道了一些。
小悅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如果哥哥真打算跟她走,那和生死别離有什麽區别?
不,那樣不能,她不允許。
郁洛瑾想到這,再次抓緊他的手臂,驚慌地道:“但是,哥,你不要做傻事。把大嫂和侄兒留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選擇這種方式。隻是我這段時間可能顧及不了你,有莫少茶在你身邊,我才放心,聽話,他會是個好伴侶。”郁洛軒抹掉她臉頰的淚水,安撫她的不安。
接着才道:“一開始我就反對你和陳子優,因爲除了不知道那個女孩原來是我們同父異母的姐姐之外,我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但,我不忍心打破你的美夢,相愛不容易,能走下去更難。如果不讓你嘗試一下,恐怕這一輩子你都不會甘心。
陳子優,他不适合你,不單是因爲我們之間的仇恨和糾葛,更重要的是,他有太多的顧慮,和性格中不敢面對的懦弱,和你不配。”
這樣直接又明了的話,郁洛軒再無保留,全擺在郁洛瑾面前,隻是她卻聽得淚如下雨。
是不相配,要不然,情況還沒搞清楚,怎麽就随随便便把她拉進黑名單呢?甚至連一個解釋,一個光明正大的分手也沒有。
他知道真相後,那些悲痛苦楚,她可以理解,但畢竟她那時候還是他正派女朋友,接下來要怎麽做,總要問一句,道一聲吧?
可是,他沒有,甚至連電話都不敢再接。
确實是不适合!
可是,既然不适合,上天爲什麽還要安排他們認識,要讓她愛上他?
難道這就是懲罰嗎?
猶記得,當日郁洛軒和她說過的話:小謹,以後摔了傷了痛了,隻有自己承擔和面對,别人幫不了你。
她現在才明白,真的好痛,可是,再無人幫得了她,自己的大哥已經做得夠好了。
“哥,我明白的,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包容。你去吧,我沒事了。”郁洛瑾故作堅強地抹抹眼淚,沖着他笑了笑。
總有一天,她要笑着面對。
“嗯。”郁洛軒點點頭,拉開車門上了車。
郁洛軒發動引擎,想了想,他搖開車窗道:“小謹,她,這兩天會放出來了。如果你不想回家,就去西海岸的别墅住吧,舒浩已經幫你把房産證都辦好了,也按照你的喜好重新布置了,問他要鑰匙就好。”
她,指的是徐遇玉,證據不足,她遲早會放出來。
可是,債還清了,媽媽,這個詞,從此埋藏起來,他不想再叫。
“好。”郁洛瑾哽咽。她感動于哥哥的細微體貼,更心疼他的痛苦無奈。
媽媽,這個詞,她想叫,可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西郊,陳子霧的墓碑前。方蕙華獨自一人,坐在地上,低頭啜泣。
“霧霧,媽媽明知道你不在這裏,你也聽不到媽媽的話,但是媽媽還是忍不住要來這裏看看你,至少是個念想。”方蕙華伸手一遍又一遍,摸着上面發黃的照片,上面一個妙齡女孩,笑得陽光燦爛。
方蕙華一邊流淚,一邊喃喃自語:“霧霧,我們是不是錯了,我們一直耿耿于懷的報仇,最終連累了更多的人,害了小悅和她的孩子進了監獄,害了優仔和那個女孩子相愛不得,痛不欲生……”
“霧霧啊,你告訴媽媽,是不是大錯特錯了?冤冤相報何時了,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連累多少人。我們是真的鬥不過郁家,鬥不過徐遇玉嗎?而我女兒難道就是賤民一條?好歹她也是留着郁家血脈啊,爲什麽啊?”
方蕙華由啜泣到大哭,悲天憐人:“媽媽好後悔啊,如果你身上流的是你爸爸的血,那多好?至少性命無憂……”
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捧着一束粉色的玫瑰花,站在不遠處的郁宏正,突然就停下了腳步。
方蕙華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抵擋不住,心中苦楚陣陣翻上來,三十年了,他欠了多少債?
多少年後,他才明白過來,他這一生其實隻愛過一個女人,而這個他唯一愛過、思念不止的女人,爲他孕育一女,而他卻一無所知。
直至現在,他知道了,但從未謀面的女兒,卻早已是天人之隔。而殺害她的,竟然是三十多年的結發夫妻,這一生,一定是他錯了太多,老年才遭受這樣的報應。
熱淚灑下,他此刻仿佛隻是一個失去子女的、老無所依的,糟老頭。
“阿華……”時隔多年的一聲低喚,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三十年的再次重逢,她早已爲人婦,爲人母,他也是一個病魔纏身,頭發花白的老頭,更沒有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女兒的墳前。
可笑,可悲,可歎的時間,還有人生。
如果他當時能回頭看一眼,肯定不舍得再棄她而去。
方蕙華驚訝地擡起頭,看到眼前的男人,她朦胧的淚眼,很快認出這人是誰,可是,再無愛,隻有仇恨。“是你?你來這裏幹什麽?滾……”
她憔悴的臉上早已爬滿了歲月的痕迹,再無往日的嬌俏,隻是那一聲怒喝,怒目而視,還是依稀可見年輕時那敢愛敢恨的風采,依舊讓他震撼。
“阿華,對不起。”這一聲遲來幾十年的道歉,絕對真誠,可是意義不大。
“滾,姓郁的,别以爲你們這樣就赢了,總有一天老天會開眼的,讓你們郁家會血債血還。”方蕙華早已怒不可遏,姓郁就了不起?他以爲一聲道歉就能消除這些傷害?做夢。
加上小悅這一份,這樣的痛,她一定要雙倍還會給他們。
“阿華,我知道這輩子欠你們的太多,我不是來乞求你原諒的,我是來看看我們的女兒的,隻是沒想到會遇到你。”郁宏正上前兩步,将手中的花放到墳前。
方蕙華冷笑:“女兒?哼,她姓陳,父親是我的丈夫,陳年連。況且,你不配爲人父。”
郁宏正仿若未聞,隻見他蹲下身,本就高大雄壯的身體顯得有些吃力,高血壓的病症讓他臉微微紫紅,但他眼神卻異常的慈祥,伸手輕輕地撫摸着上面的照片,憐惜、悔恨、痛楚、内疚……洶湧而出。
這一刻,他從來沒有這般清醒過,宏興集團再強大,郁家再有錢,又有何用,他郁宏正,連自己的子女,都保護不好。
死的死,傷的傷,苦的苦……
哈哈……嘲諷,他在嘲諷自己。怎麽死的不是你呀,郁宏正,你有什麽顔面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是一個極其失敗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