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驚訝過後,王安素欣喜若狂,屈起指關節輕輕敲擊女神像漆黑如墨的表面,發出铿锵的金屬聲響。
一尊用隕鐵制造的女神像!如此婀娜多姿,如此惟妙惟肖,如此鬼斧神工!
王安素生平頭一回不願用錢來衡量隕石的價值,這種舉世無雙的瑰寶也不該同錢這種俗氣的東西扯上關系,簡直是玷污了女神!
“卧槽,甚至連微表情都鍛造出來了!你們看,她像不像在笑?”
經眼尖的人提醒,衆人這才注意到,女神像的面部表情十分生動,簡直就像真人一樣,顯示出極高的工藝水準,嘴角果真挂着幾分笑意,那是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一衆船員歎爲觀止,兩位教授更是陷入瘋狂。
倫納德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足以青史留名的重大發現,隕石研究本來隻是個小圈子,但此時此刻,看着面前這尊女神像,他仿佛看見無盡的榮譽、财富和名望正在向他招手!
感謝上帝!屬于我的時代終于來臨了!
倫納德欣喜若狂,一口咬定這絕對不是人類的造物,即便以現代的技術,想要用隕鐵鍛造出如此逼真的女神像也絕非易事,更遑論遠古時代!
“這是鐵證!”他用英語激動大喊,“地外生命存在的鐵證!外星人曾經造訪過地球的鐵證!我已經想好給她起什麽名字了,就叫她微笑的雅典娜!”
倫納德是國際隕石協會的常任理事,在場所有人中屬他最有資格爲隕石命名。
陳華培卻不以爲然,駁斥道:“這尊女神像首先是我國的文物,然後才是隕石,任何民間的組織和個人都無權爲我國的文物命名!”
涉及到國家的利益,陳教授的立場很堅定,再說了,這是打撈自中國海域的女神像,憑什麽用外國神的名字命名,女娲娘娘不比雅典娜強多了!
聽到“文物”二字,王安素心裏頓時格登一下。
怕什麽來什麽!
他趕緊把陳教授拉到一旁,陳華培知道王安素的心思,在他開口之前搶先道:“這尊女神像到底是不是一萬年前的造物、是不是用隕鐵制造的還需要進一步的鑒定,但不管結果如何,都不妨礙她是國寶級的寶物!你我都知道盜賣國寶的下場,所以我是一定會上報的。”
王安素“害”一聲:“陳教授你誤會了!王某人祖上世代忠良,我祖爺爺還跟着偉大領袖幹過革命呢!你就算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違法犯罪啊!”
頓了頓,稍稍壓低聲音說:“上報是一定的,隻是時間上……你看,我們的打撈工作才剛開始,如果現在報上去,所有的工作都得叫停。政府部門的效率你是知道的,等着他們打撈遙遙無期,我這不也是爲你考慮嗎?”
陳華培沉默了。
他之所以答應王安素的請求,千裏迢迢來海上做這個見證,是因爲對方承諾要捐出百分之十的隕石和資助一定經費給他的團隊做研究。
王安素這話說得委婉,他卻聽得明白。
他已經老了,再過幾年,就該退休了。國内對水下考古沒有那麽重視,全國一共就幾十個專家學者,卻有上百個項目正排隊等着發掘,等輪到這裏,怕是要到猴年馬月去了。
他等不了那麽久。
退一步說,就算在他退休之前完成了打撈工作,最後又能有多少科研項目分給他的團隊呢?畢竟,地質大學地處鄂城,既非本地的科研單位,也遠不如北大考古文博學院實力雄厚,很難競争得過。
見老教授一言不發,王安素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趁熱打鐵道:“不如這樣,我們先把女神像封存起來,等完成打撈,再向上面彙報。隻是暫緩上報的時間,又有什麽要緊?”
“我有一個條件。”陳華最終還是松了口。
“您說。”王安素換上了敬語。
“這尊女神像顯然不是自然的造物,你知道亞特蘭蒂斯嗎?海底下說不定埋藏着一座東方的亞特蘭蒂斯!你們在挖掘打撈的時候一定要慎之又慎,一旦有更進一步的發現,我會立即上報!”
王安素答應得毫不猶豫,轉頭卻告訴底下人,如果挖出文物,一定不能讓陳教授知道。
有人汲汲于利益,有人因這驚人的發現而狂熱,隻有張天望着周身覆蓋隕鐵的林郁,一聲不吭,神色複雜。
他十分确定,在這層堅硬冰冷的外表之下,是沉睡了萬年的林郁。
她仍然在沉睡着。
該怎麽喚醒她呢?
他已經嘗試了各種辦法,包括呼喚她的名字,輕撫她已經化作隕鐵的漆黑長發,對她說隻有兩人知道的秘密……全部以失敗告終。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王安素慢悠悠走過來,冷不丁問:“亞特蘭蒂斯是什麽?”
“嗯?”
“亞蒂蘭蒂斯,陳教授好像是這麽說的來着。”
“亞特蘭蒂斯是傳說中的史前文明,相傳位于歐洲直布羅陀海峽附近的大西洋之島,大約在公元前一萬年被大洪水毀滅,永遠地深埋海底。問這個幹嘛?”
“沒什麽,随便問問。”
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想:原來這麽牛逼嗎?那可真得當心點了!
“陳教授怎麽說?”張天更關心這個。
王安素拍胸脯道:“放心,我不會讓他壞了咱們的好事!”
張天并非擔心自己的利益受損,他擔心的是一旦上報,把林郁上交給國家,以後就隻能在博物館裏相見了。
“老王,你來,有件事我要跟你說。”
他把王安素叫到船艙裏,關上門,正色道:“老王,咱倆得有十年的交情了,雖然這些年聚少離多,但我打心底裏一直拿你當兄弟,以前一起上山下海的經曆,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突如其來的告白給王安素整不會了。
“哥,你别這樣,你這樣我害怕……有什麽事直說,隻要我幫得上忙,我一定幫!”
“好,那我直說了,那尊女神像不能上交!”
“啊?!”
“别急,聽我解釋。茶鎮遺址聽說過吧?半年前失蹤的那個女博士知道吧?”
“我知道!叫林什麽來着,我記得長挺漂亮的。”
“林郁,北大考古文博學院的在讀博士,主攻植物與農業考古方向。”
王安素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了解得這麽清楚?你親戚?”
張天的回答卻幾乎令他跳起來:“這尊女神像就是已經失蹤了大半年的林郁林博士!”
……
聽完張天的說辭,王安素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他不懷疑張天,他隻是有點懷疑人生。
“不是,你是想告訴我,那坨半噸重的鐵塊特麽的竟然是個活人?!”
“我知道這很難以置信,我也沒法解釋清楚,非要解釋的話就是玄學,就像我能夠在茫茫大海上準确地找到隕石的埋藏地點和這尊女神像的具體位置,事實證明我沒有說謊,不是嗎?”
張天并沒有全盤托出,關于穿越回史前的那八年他一個字也沒有提。但他必須告訴王安素一點實情,畢竟對方才是這次打撈行動的負責人,這件事沒有他的幫助不行。
“好,就當你說的是真的,我可以相信你,但問題是,陳教授能相信嗎?他現在可是把那玩意兒當成國寶!你敢昧下來不上交,就等着吃牢飯吧!”
“我不是要昧下來,我是要喚醒她。”
“啊這……”
王安素差點笑出聲來,卻見張天一臉嚴肅,趕緊忍住。
“你認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
“那……你要我怎麽做?我先聲明啊,我是黨員,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怪力亂神的東西我一概不會啊!”
“你隻需要幫我兩個小忙就行。首先是封鎖消息,現在隻有這艘船上的人知道我們撈上來了什麽東西,讓他們不要對外聲張。”
“這個簡單。第二個呢?”
“拖時間。陳教授不是答應你,可以暫緩上報嗎?那咱們就慢慢打撈,直到我喚醒她爲止。”
“我可以想辦法拖延,但我不可能無限拖延下去。”
“一個月。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一定能喚醒她!”
……
說得輕巧,到了實際操作的時候卻毫無頭緒。
張天已經退出打撈的第一線,整日窩在倉庫裏嘗試各種稀奇古怪的喚醒方法。
王安素經常帶着好酒好菜來看望他,見他每天換着花樣折騰自己,不禁仰天長歎:“唉,咱倆遲早得瘋一個。”
張天卻樂此不疲,至少這半個月來,王安素從未見他氣餒過。
這天夜裏,王安素又來找他喝酒,一邊喝一邊閑聊。
“诶,我挺好奇,你跟這個林郁到底是啥關系?瞧你這一天天的,魔怔了都!”
“沒啥關系,非要說的話,算是網友吧。”
“真假?你這種現充,竟然會選擇網戀?”
“網友!我什麽時候說是網戀了?我要做原始題材的遊戲,不得找專業人士咨詢一下啊?你以爲我上哪兒懂那麽多考古知識?”
張大忽悠再度上線。
但王安素何許人也?在政商兩界摸爬滾打這麽多年,豈是這麽容易被忽悠的?
他笑呵呵道:“專業人士那麽多,怎麽就偏偏勾搭上人家了呢?敢說不是圖她長得好看?”
“什麽勾搭,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們那是正兒八經地學術交流!”
“你可以騙兄弟,但不要騙自己。”
“……”
“行了,說正經的,時間已經過半,你這一點兒進展也沒有,要不還是算了吧。失蹤半年的人,大概率是無了,前兩天我替你打聽了下,警方早就放棄搜索了。要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不能因爲一棵樹木,就放棄整片森林啊!”
張天笑了笑,不置可否,隻是端起酒杯同他輕輕一碰:“喝酒。”
就算告訴老王,他也不會理解。
林郁和他之間的關系,早已不是友情或者愛情那麽簡單了。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她,她不是樹木,她就是森林。
王安素歎口氣,他太了解張天了,知道自己這番話,他肯定又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在他看來,張天這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到了,以至于喪失了理智。
王安素思索片刻,心想與其勸阻他,不如幫他出謀劃策,等他把所有方法都試過一遍,或許就會接受現實,徹底斷了念想。
于是他問:“這段時間你都嘗過哪些方法?”
張天沒有隐瞞,把這半個月來的嘗試一一說與他知曉。
王安素認真聽完,摸着下巴想了想,問:“你難道沒有試過吻她?”
“啊?”
“童話裏不都是這麽寫的嗎?沉睡的公主隻要被王子親吻就會醒來。”
“現實又不是童話……”
“你知道的啊!”
王安素的吐槽給張天幹沉默了。
“說真的,你去試一下吧,比這更離譜的方法你都試過了,不差這一個。”
王安素已經盡可能地繃住了不笑,但仍然被張天捕捉到一絲促狹的笑意。
臭小子,想看我出糗是吧!
“滾滾滾!”
張天翻個白眼,斷然拒絕。
見好兄弟不上當,王安素大呼可惜。他本來都準備好了,張天一失敗,他就立刻高歌:“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怎麽就不上當呢?
王安素帶着整蠱未遂的遺憾嘟嘟囔囔地離開,享受他的夜生活去了。
老王一走,張天立刻把倉庫門鎖上。
站在已經化作隕鐵的林郁跟前,内心掙紮許久,最終還是撅起嘴,慢慢地俯下身去。
雖然這樣做有點冒昧,甚至有點猥瑣,但他實在是黔驢技窮,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老王的話其實在理,這件事情本身就很離譜,說不定,劍走偏鋒反而能成功。
唇間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
一觸即離。
他想起以前在某本小說裏看過一段尬穿地心的劇情,男主在複活女主時撕心裂肺地大吼:複活吧!我的愛人!
張天到底還是有點羞恥心,這麽羞恥的事他做不來。
他隻是靜靜地注視着林郁已經凝固的笑容和依然生動的眼睛,一秒、兩秒、一分鍾、兩分鍾……
惹!童話裏果然都是騙人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