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鸢很沉得住氣，不動聲色。他的同伴遠不如他，自走進營地的那一刻，他們的目光就始終在狼孩身上逡巡，神色陰晴不定，就差把意圖直接寫臉上了。
原來是沖狼孩來的，發現狼孩、野獸和我們相處融洽，因此心生猜忌，懷疑我們是一夥的嗎？
張天連問都懶得問，渡鴉等人的反應已足以證實他的猜測。
有這種想法情有可原，張天不以爲意，隻讓虎頭收繳對方的武器。
“沒這個必要吧？”紅鸢不太樂意，“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們嗎？”
“我當然相信你們，是狼孩信不過，你們是來殺她的，不是嗎？”
五人又是一驚，心想果真什麽事都瞞不過天空巫女，他們早就被看穿底褲了。
“她叫狼孩？我們根本沒見過她，爲什麽要殺她？”
紅鸢嘴上否認，手上還是老老實實地繳了械。
還擱這兒演呢……
張天肚皮裏暗笑，也不拐彎抹角，徑直道：“狼孩是被狼養大的孩子，她在狼群中長大，和巨猿、黑白熊作伴，她憎恨人類，昨晚的襲擊，是她一手策劃的。這就是野獸發狂的真正原因，說是發狂并不準确，站在狼群的角度，它們是在鏟除敵人。”
紅鸢終于繃不住了，變了臉色，看向狼孩的目光中迸射出強烈的敵意。
果然是她搞的鬼！
另四人同樣驚怒交加，驚訝于狼孩的來曆，竟然是被狼養大的孩子，簡直不可思議；想到她的所作所爲，又恨不得将她扔河裏喂魚。
這份敵意是如此強烈，狼孩立刻便察覺到了，當即回以顔色，毫不示弱，她眼底的那抹兇戾之色，令強壯如紅鸢都不寒而栗。
這女人根本就是一頭披着人皮的狼！
天空巫女的坦蕩出乎紅鸢的意料，他仔細觀察其他人，大多數人都不明就裏，投來好奇、友善的目光，完全不像是陰謀得逞的入侵者。
和他的猜測截然不同。
這時，五人都有點相信天空巫女說的是實話。
紅鸢忍不住問：“你們和狼孩是什麽關系？”
“如果你想問她爲什麽出現在我們營地，這是因爲她想得到我們的幫助，具體情況你們可以問她，她會說一點岩堡人的語言，我也可以給你們翻譯。”
張天知道這五人拿了刺客的劇本，不過他們來得時機很湊巧，他正愁沒有人證，明天見到河畔人，空口無憑缺乏說服力。
現在，他們刺客是當不了了，可以當使者，由他們傳話，可信度要高得多。
“他們是河畔人，他們是來和你交流的。”
張天将紅鸢等人的真實意圖輕輕揭過，盡力降低雙方的敵意。
和野獸交流？紅鸢覺得好笑，心裏很不以爲然，但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
狼孩的目光從五人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在看起來像是頭兒的紅鸢身上，用岩堡語重複一遍自己的立場。
河畔部落和岩堡部落經常來往，人員流動也帶動了語言和文化的交融，狼孩的岩堡語雖然算不上流利，紅鸢大緻能聽懂。
他完全明白了，狼群并非無緣無故地發狂，而是爲了搶奪他們的地盤。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永遠不踏足河流南岸，這怎麽可能呢？
河流北岸的森林資源早已無法滿足部落裏所有人的需求，何況人口還在不斷增長，爲了生存和發展，他們必須向河流南岸擴張，巫婆還打算派人前往更南方的森林，尋找适合定居的水系，然後慢慢遷出去一部分人。
這種條件他們絕對無法接受！
紅鸢正想一口回絕，張天搶先道：“别急，你們最好先把這個消息帶回去，和族人商量後再給答複。我是希望你們能夠和平相處，昨晚的事情不要再重演，這對你們雙方都沒有好處。這也是天空的意志，天空不喜歡争鬥。”
張天知道，讓出領地對任何一個部落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事，但這是狼孩的底線，她絕不會退讓！她的決心他比誰都清楚。
紅鸢這時也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狼孩提出的條件固然對部落的發展極其不利，可如果拒絕，他們或将迎來無止盡的騷擾和襲擊，以狼群展現出來的神出鬼沒的能力，實在不好應對。
其中利弊，他一時難以權衡。
想到這，紅鸢認爲天空巫女言之有理，這件事他做不了主，他必須回去和族人商量，讓衆巫定奪！
“我明白了，我們現在就回去！”
“也不必這麽着急，現在很晚了，明早再出發吧。我說過，我本來就打算明天去妹妹河部族，正愁沒人帶路，你們和我們一起走吧。”
紅鸢點頭稱是。天空巫女自始至終都十分坦誠，想到自己剛才竟然懷疑他的動機，紅鸢不禁有些無地自容。這時再看對方，又覺得他儀表堂堂，面目可親了。
又到了每日例行仰望天空的時候，不過今夜多了一聲狼嚎。
“嗷嗚！”
狼孩對月長嘯，森林裏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嘯叫，似在同她唱和，聽得衆人頭皮發麻。
張天提到的天空的偉力，她一個字也不理解，見這群兩腳獸舉頭望天，便跟着這麽做了，脖子都揚起來了，豈能不嚎兩嗓子？于是便自然而然叫出聲來。
令張天意外的是，他幾乎沒費什麽口舌，紫煙便欣然投入了天空的懷抱，看來她的确已經放下。
【信仰值：1628】
【你使用神術入夢】
【請選擇受術者】
在睡覺之前，張天再度使用神術入夢，選擇河畔部落的各位巫作爲受術者，傳達神谕。
信仰值跌至1578。
次日一早，張天帶上虎頭、葵、虎爪等十餘人以及紅鸢等五人，由水路前往妹妹河部族。
張天走後不久，狼孩便用黃石将巨猿和大熊貓送回森林南部的竹林，衆猴之王一走，猿猴大軍也自動作鳥獸散，回到自己的地盤作威作福。
臨近中午時分，張天一行人抵達妹妹河部族。
臨近中午時分，張天一行人抵達妹妹河部族。
部族上下一派枕戈待旦的備戰氣氛，充斥在人群中的緊張情緒蔓延開來，隔着數十米的距離都能感受到。
“渡鴉他們回來了！”
渡鴉是妹妹河部族的人，看見族人歸來，衆人既驚又喜。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幹嘛去了，下意識以爲他們已經完成任務，驚訝于五人的高效。
但很快，他們便發現了跟在渡鴉後面的木筏，以及木筏上的一衆陌生面孔。
妹妹河部族除了渡鴉、松鴉等少數幾人，其他人都不曾和客人們接觸，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母親河部族的人立刻便認出來者，詫異道：“天空巫女！他們怎麽來了？”
“哪個哪個？哪個是天空巫女？”
“中間短頭發那個！”
“這麽年輕！和我想的完全不同啊……”
人群一陣騷動，消息不胫而走，等張天靠岸時，岸邊已經圍起上百的人群，吵吵嚷嚷，伸長了脖子張望，仿佛在觀賞什麽稀奇的生物。即便在這樣危急的時期，也無法澆滅他們的好奇和熱忱。
衆巫正在讨論昨晚的指引夢，聽聞天空巫女到訪，也連忙迎了出來。
天空巫女多半也得到了天空的指引，所以前來和我們商量……堇心裏想着，悄聲詢問紅鸢事情是否順利，紅鸢搖搖頭表示事情十分複雜，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彙報。
見紅鸢面色凝重，堇顧不上其他，徑直帶領客人們前往巫居住的區域，剛一落座，便直奔主題。
紅鸢将昨晚發生的事和狼孩提出的條件一五一十地告訴衆巫，當然，省去了他懷疑天空巫女的内心戲和逃跑未遂的經過。
紅鸢對在場的巫十分了解，有幾個巫的性子很烈，他本以爲他們會勃然大怒，預想中的狀況卻沒有發生，所有人都很冷靜，就是神情有些古怪，令他摸不着頭腦。
“你确定她是這麽說的？”
“我确定！天空巫女當時也在，他可以作證！”
張天适時地聲援紅鸢一句，證明他所言不虛。
堇忽然擡頭仰望天空，一臉虔誠地說：“看來天空早就預料到了。”
其他的巫也發出類似的感慨。
紅鸢等人更加傻眼，他們預想了各種各樣的情況，衆巫此時的反應卻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堇收回目光，和衆巫交換了眼神，說：“昨晚，我們又做了指引夢。你說的這件事，我們昨晚就夢到了，你回來的時候，我們正在讨論這件事。本來還不敢确認，現在，你已經證明夢境是真實的。”
紅鸢一驚，忙問：“那天空的指引是讓我們接受還是拒絕？”
“倒是沒有直接給出答案，不過，指引讓我們朝森林外面遷徙，稱草原上有适合定居的土地，我想，這相當于在暗示我們應該接受對方的條件。”
獵人們大吃一驚，下意識反駁道：“可我們世世代代都住在森林裏，從來沒有離開過……而且草原那麽大，我們要遷去哪裏呢？也沒有樹木給我們建巢……”
太突然了。
河畔人習慣了森林裏的環境，這時突然要他們離開家園，去陌生的草原上尋找安身之處，任誰的第一反應都是惶恐不安。
一直默不吭聲的張天開口道：“我們穿越了整片草原，這一路其實發現了許多适合定居的地點，現在還是雨季，是遷徙的最佳時機，你們要是有這個想法，我可以告訴你們方位。”
“沒有樹木，可以在地上搭建房屋，和在樹上建巢差不多。我們曾經碰到在草原上生活的部落，他們就是這樣做的，我可以你們搭建房屋的方法。”
他頓了頓，提出第二個選項：“或者，你們也可以加入我們，朝更溫暖的南方遷徙。”
吸納河畔部落過剩的人口可以壯大本族，對張天來說有利無弊，但對河畔部落來說，這隻是權宜之計，治标不治本。
問題的核心不在于人口數量，而是河畔部落靠水吃飯的發展模式已經到達環境所能容納的上限，想要進一步發展，唯有從資源的掠奪者轉變爲生産者。
張天沒有把第二個選項放進指引夢裏，就是不希望河畔人選這個。
他聲稱一路上發現了許多适合定居的地點，并非信口開河，這些地方都經過了林博士的認證，是後世各種遺址的出土地，曆史已經證明，那些地方不僅适合居住，還一度發展出璀璨發達的文化。
在這個時代，那些地方還無人問津，河畔人如果搶先進駐，便是第一批開疆拓土的先民，而後的什麽趙寶溝文化、紅山文化，都是他們的子孫後代。
這不比守着森林裏的一畝三分地強得多？
何況在新仙女木事件期間，氣溫降低會導緻森林大面積萎縮，與其今後被寒流逼着離開森林，不如現在就主動走出舒适區，早做準備。
張天更樂見河畔人自力更生，他也很樂意引導原始先民走上可持續發展的道路，不過這些話他沒法同他們講，全看他們是否有這個魄力和勇氣。
事關重大，姐姐河部族的巫也在午後趕到，衆巫展開激烈的讨論。
即便有天空的指引，要接受狼孩提出的條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相當于要他們放棄原有的地盤和未來的擴張計劃，向野獸示弱也讓衆人感到屈辱，想到那些已經喪命的族人，更覺得咽不下這口惡氣。
血氣方剛的獵人們最是激動，揚言絕不向惡勢力低頭，就算死掉一半的人，也要把那群惡獸趕出他們的土地！
但最終，天牛和堇還是力排衆議，通過了此項決議。
兩人親身經曆了那晚的襲擊，很清楚正是天空的指引救了母親河部族，他們相信昨晚的指引夢同樣蘊含深意，按照指示行事肯定利大于弊。
遵循這個原則，堇決定，她會帶領母親河部族的族人前往草原上尋找新的家園。
讨論的結果一經宣布，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這個決定無論怎麽做，都會引發巨大的争議，在宣布結果的時候堇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沸騰的人群仍然讓她倍感壓力，自接任巫婆以來，堇還從來沒有遭到如此強烈的質疑。
張天适時送上鼓勵：“你們做了正确的決定，這正是天空所希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