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确定下來,緊接着人選也确定下來。
這支史前暗殺小隊由紅鸢、胡狼、渡鴉等五名好手組成,他們身強體壯,各有所長,是河畔部落最出色的獵人,相比之下,他們所要暗殺的目标:一個女人,和他們完全不在一個量級,聽起來有種用大炮打蚊子的感覺。
不過,在場之人,不管是被選中的獵人,還是巫和其他族人,盡皆面色凝重,絲毫沒有輕視之心。
從狼群之中找到那個可疑的女人,将之生擒或者除掉,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毫無疑問,這比對付狼群、黑白熊和大猴子容易得多。
兩難相權取其易,很簡單的選擇邏輯。
堇說:“我想你們應該知道,這次行動非常重要,又非常危險,沒有過人的勇氣、堅定的信念和必死的決心,是無法完成任務的。如果有誰感到害怕,現在提出來,可以換其他人。”
五人昂首挺胸,面無懼色。
這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旅程,他們心知肚明,且早已做好覺悟。
見獵人們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樣,天牛說:“倒也不必把情況想得太糟,我建議你們先去天空氏族,昨晚,獸群的确沒有襲擊他們。那位女娲後人擁有操控火焰的能力,野獸懼怕她,如果能夠獲得她的幫助,我想,事情會容易許多。”
三個部族各有各的巫婆、巫女和巫師,但祈雨巫師獨一無二,他掌控整片森林的降雨。天牛雖然不常過問部落裏的各項事務,他的威望其實比巫婆更高。
這番話本身就很有道理,從祈雨巫師嘴裏說出來則更具分量,五人精神一振,點頭稱是,眼中又燃起對生的渴望。
天牛露出些許笑容,他知道,活下去的欲望比必死的決心更能激發人的潛力。
事不宜遲,五人立刻動身,獸群聚集在河流北岸,他們便從南岸返回,用泥土塗抹全身,以掩蓋氣味。
入夜了,森林裏漆黑一片。
渡鴉的視力在部落裏算頂尖的了,此時也隻能借助漏下來的星月光輝和點點螢火勉強看清數米範圍内的事物。
潛行自然不能生火,雖然是摸黑行進,速度卻一點兒不慢。
這一帶他們太熟了,閉着眼睛都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如他們所料,河流南岸沒有潛伏的野獸,暢通無阻。
五人輕車熟路,非常順利地回到部落建在南岸的營地。
這裏沒有遭受獸群的襲擊,所有建築都完好無損,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在等着他們回來入住。
五人士氣高漲,胸中生出一股勢要驅逐野獸,“還我河山”的豪邁之情。
來到河邊,對岸樹林中晃動的火光爲他們指引方向。
那是天空氏族臨時駐紮的營地,隐隐還有人聲傳來。他們果然沒有遭受襲擊。
不過,狼群顯然也在附近,偶爾能聽到狼的嚎叫。
悄無聲息入水,泅渡過河。
上岸後,身上的泥土已被河水沖掉,五人先就地補了個妝。
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朝火光和聲音摸去,他們已足夠謹慎,但仍無可避免地驚擾了森林裏最敏銳最八卦的居民。
花枝鼠自五人腳邊飛快溜走,樹梢裏響起叽叽喳喳的鳴啭。
無驚無險,他們順利抵達營地外圍的樹林裏,藏身于黑暗,窺望光芒。
五人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野獸不僅沒有襲擊天空氏族,反而還在他們的營地附近休養!
渡鴉更是瞪大了眼睛,他終于親眼看到紅鸢口中的巨猿和黑白熊,原來長這個樣子……雖然塊頭大,但看起來不像是特别兇殘的野獸。
這時,紅鸢忽然指着某處,壓低聲音道:“那個渾身是傷的女人,她旁邊那個瘦小的女人,就是昨晚率領狼群襲擊我們的人。”
四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鎖定了目标。
“你确定是她?”
“我确定!”
“她怎麽會出現在他們的營地裏,還和天空巫女有說有笑?”
“她看起來和我們沒有差别,狼群爲什麽會聽她指揮?”
“還有那個渾身是傷,像是剛從大火裏逃出來的女人,你們以前見過嗎?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衆人都表示沒有印象。
這可怪了,外形如此醒目的女人,他們隻要打過照面,不可能忘記。
這表明她不是天空氏族的人,或者,她是天空氏族的人,之前去了别的地方,直到他們撤離之後才出現。
那麽之前去哪兒了呢?
紅鸢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胸中登時湧上一股怒火:“我明白了!那個女人和他們是一夥的!這一定是他們的計劃,他們想要搶占我們的地盤!”
四人恍然大悟。這是合理的推斷,眼前的情景隻能這樣解釋!
“卑鄙的外鄉人!”
“我們熱情地招待了他們,他們竟然用謊言和背叛來報答!”
四人看着和狼孩談笑風生的天空巫女,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這時,天空巫女忽然起身,那個名爲“虎頭”的壯漢也站了起來。
五人心中一凜,立刻收聲,想起天空巫女說過,天空無處不在,無所不知,還以爲自己暴露了。見兩人進了營帳,自始至終沒有朝這邊看一眼,這才松一口氣。
紅鸢沉聲道:“這件事比巫婆預想的還要嚴重!我們的敵人不僅是獸群,還有這群遠比野獸兇狠狡詐的野人!”
他甚至不再稱呼他們爲客人,而是野人,他的憤怒溢于言表。
“我們必須回去向巫禀報!”
……
狼孩是被火光驚醒的。
即便在睡夢中,她仍然具備對危險的敏銳感知。
在她的認知裏,火焰是最危險的東西。危險但有用,這是在享用過無與倫比的美味後,她對這一認知做出的修正。
養傷的野獸都離得遠遠的。
天色已晚。
她看見人們圍聚在一起,時而發出驚呼,時而哈哈大笑。
紫煙也在其中。
隻有阿巴恪守承諾,像她的狼媽媽一樣,一直守在她身旁。
“他們……做什麽?”狼孩用草原語問。
“講故事。”阿巴回答。
提到故事,狼孩立刻想起五色石的故事,那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故事!
他們現在在講的故事也像五色石的故事那樣震撼嗎?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狼孩邁動腳步,朝她懼怕的火焰靠近。
是那個名叫林的女人在講故事……狼孩豎起耳朵聽了會兒,發覺對方說的話她一個音節也聽不懂,不禁有些郁悶。
紫煙應該也聽不懂才對……
她看向紫煙,發現她身旁跟了個同聲傳譯,紫煙正同那個名叫烏鴉的男人有說有笑,壓根沒注意到她的靠近。
狼孩扁扁嘴,很不開心,心底湧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又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情緒,她攥緊拳頭,盯着容光煥發的烏鴉,很想打他一頓。
“你醒了?”
柔和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她扭頭看去,正對上張天含笑的目光。
“想聽故事嗎?我給你講。”
張天知道狼孩怕火,便帶她去了遠離火光的地方,一對一“輔導”。
不多時,紫煙也坐了過來,狼孩的心情也随之變得明朗。
“在很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空上同時升起十個太陽,炎熱烤焦了森林,烘幹了大地,曬幹了河流……”
講到一半,森林裏忽然響起鳥雀的鳴叫。
鳥雀有報曉的習慣,清晨最興奮,夜晚很少吵鬧。
有情況!
張天豎起耳朵聽了會兒,距離太遠,聽不真切。
他切換到鳥語,在狼孩驚詫的目光發出清脆響亮的鳴啭:“怎麽了?怎麽了?”
森林裏傳來叽叽喳喳的回應,一隻灰頭紅肚皮的燕雀撲扇着翅膀循聲而來,輕盈落在張天肩頭,很熟練地張開喙索要食物。
張天一眼便将它認了出來。
看來這隻蒼頭燕雀是纏上他了。
他取出一粒種子喂食,詢問情況。
小蒼囫囵吞棗,一口咽下,兵兵兵地叫起來:“泥怪來了!泥怪來了!”
張天輕輕皺眉,仔細感知了下,卻沒有感知到任何敵意。
狼孩一臉驚奇地看看張天,又看看他肩頭的燕雀。
她記得他說過他會鳥語,現在看來,這家夥所言不虛。
好厲害……
鳥語是獸語裏最難的語言之一,她曾嘗試學習鳥語,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她頭一回品嘗到名爲“挫敗感”的情緒,心裏不太好受。
狼孩發覺,她今天體會到的情緒之複雜多樣,比她前半生加起來的還要多!
人本來就是情緒這麽豐富的動物嗎?她暗自琢磨着。
這時,森林裏再次響起警報,小蒼接力叫喚:“泥怪會說話!泥怪會說話!”
張天臉色微變,有敵意!
敵意從無到有,突然變得強烈!距離不遠,就在營地外圍的樹林裏!
張天忍住了沒有扭頭看過去,對方或許正在觀察他。
“故事先講到這裏。”
“啊?你還沒講完呢……後羿最後怎麽了?”
“不急,夜晚漫長,一會兒再給你們講。”
張天笑了笑,随後斂起笑容,起身招呼道:“虎頭,跟我來。”
……
紅鸢等五人沿原路折返,同樣五步一停,輕手輕腳,盡量不發出一丁點兒動靜。
甯願走慢一點,總好過被發現。
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把這個驚人的消息帶回去,讓族人看清這群不速之客的真實嘴臉,做好奮戰的準備!
紅鸢率先穿出樹林,來到河邊,頓時愣在當場。
另四人也相繼穿出樹林,一比一複刻了他的反應。
那個短發小夥帶着一衆獵人守在河邊,仿佛已經等候多時。
渡鴉下意識轉身,想找退路,卻聽見一陣窸窣的聲響,另一波獵人自四面八方湧出,将他們團團圍住。
渡鴉略有些艱難地咽口唾沫。
又要被抓了嗎?
比起恐懼,更多的是挫敗和不服氣。
他自認爲足夠小心謹慎了,僞裝得也很到位,他對自己潛行的本領非常自信,沒想到竟會栽在同一個人手上兩次。
紅鸢反應很快,立刻擡手抹去臉上的泥土,露出友善的笑容,說:“天空巫女,是我,紅鸢。”
張天也回以友善的微笑:“既然來了,怎麽不去營地裏坐坐?走夜路也不點火把,還好遇到的是我們,萬一遇到狼群,多危險。”
這是遇到的嗎?分明是你帶人來堵的吧!
紅鸢腹诽一句,不動聲色道:“我們是來查看情況的,獸群好像已經離開了?我們正打算回去禀報。”
“那還好遇到了我們,不然,你們就要把錯誤的消息帶回去了。你們的族人去了妹妹河部族吧?”
紅鸢心頭一跳,心想這家夥果真無所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真是可怕!或許在我們的出發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了!他明明早就動手,但偏偏要給我們希望,故意等到最後出現,将我們的希望徹底打碎!
對方顯然不裝了,說野獸離開是錯誤的消息,不就相當于變相承認他們和野獸勾結了嗎?瞧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好似勝券在握了一般!
眨眼間,紅鸢便腦補出一場大戲,在他的眼中,張天的形象已經從光明正直的天空巫女跌落成以玩弄人心爲樂的邪惡存在。
“别緊張,我要是有惡意,昨晚就不會讓黃鳝帶話,幫助你們躲過襲擊。紅鸢、渡鴉,你們前幾日得到過指引,難道已經忘了嗎?”
張天一提,紅鸢和渡鴉才想起來,他們在夢中得到的指引,明确提到天空氏族沒有惡意,可以信任。
兩人剛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倒把這茬兒忘了。
可是,如果這群不速之客沒有惡意,他們看到的那一幕又該作何解釋呢?
張天瞧出兩人心中的疑惑,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們回營地吧。我本來就打算明天去妹妹河部族,向你們說明情況。”
紅鸢等人面面相觑,顯然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說辭。
但紅鸢知道,事到如今,對方肯定不會放自己離開,與其撕破臉皮,被灰頭土臉地綁回去,不如和和氣氣的,留個體面。
他露齒而笑:“行,那就打擾你們一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