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毫無征兆地啓動,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出!速度之快,簡直像一匹兇狠的狼!
張天臉色一變,卻并不慌亂,後撤半步,右手握住短裙褶層裏的折疊刀,眼睛緊盯着那道快速逼近的身影。
下一刻,他便發現狼孩不是沖自己而來,她沖向了她的同伴,那個遍體鱗傷的女人。
女人跑了一天的長途運輸,早已耗盡體力,此時連站立都有些勉強,像喝了假酒一樣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栽倒,狼孩及時趕到,将她穩穩扶住,取出一些果子和堅果喂她吃。
黃石轉移到狼孩手裏。
難道這二人都能使用五色石?
張天看見兩人在通過手勢進行交流,不禁有些驚奇。
打手勢是人類獨有的交流方式,畢竟隻有人類習慣于直立行走,能夠騰出手來操作。
這是狼一輩子都學不會的技能,哪怕被馴化成狗,最多也隻能做做恭喜發财,被狼養大的孩子從哪兒學的手勢?之前同人類生活過一段時間麽?怎麽沒聽河畔人和岩堡人提過?
女人吃了點東西,恢複些許體力,到一旁休息去了。
看樣子,她的任務已經完成,真正的三軍統帥是面前這個矮小精瘦的狼孩。
她體格不壯,氣場卻極強,瞳孔中燃燒着滔天的戰意,比張天見過的任何一個獵人都要兇悍百倍不止!
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姿态都在告訴張天,她将在今夜發動總攻,她會把這群森林的吸血蟲一個不留地驅逐出去!
這是必然的,數量如此龐大的獸群部隊,别的不說,光是巨猿和大熊貓的竹子消耗便是一個天文數字,每天用遁地術運糧誰遭得住?自然是速戰速決爲上,最好今晚一戰而勝,明早就凱旋。
必須承認,狼孩和她的獸群已經占據絕對的優勢,此時河畔人多半還仗着河流天險,自以爲高枕無憂,對于即将到來的滅頂之災全然不知。
換作張天,他一定會選在後半夜人類熟睡之際發動攻勢。河畔人臨時遷營至河流北岸,沒來得及挖壕溝,也沒有足夠多的巢居,許多人都席地而睡,狼孩率領獸群大軍趁夜殺入敵營,必定勢如破竹!
張天甚至懷疑,或許狼孩從一開始的計劃便是逼河畔人渡河,然後在他們掉以輕心、守備最弱的時候一舉擊潰!
轉念一想,狼孩不太可能想出這種程度的謀略,應該隻是歪打正着,如今的局面多半是她也始料未及的。
不管怎樣,天時地利獸和都在狼孩這一方,如果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天空氏族,河畔部落今夜指定完蛋,至少母親河部族這一支絕對死傷慘重!
現在,他們這群不速之客無疑是這場人獸之戰的唯一變數。
狼孩顯然清楚這一點,事實上,那晚的火光始終萦繞在她腦海,揮之不去,讓她忐忑不安。
森林裏的所有動物都畏懼火,她也畏懼,而那晚的火光很不尋常,似是憑空出現的一般,眨眼就竄起巨猿那麽高,她和狼群一跑,火焰便莫名其妙地熄滅了。
她雖然從未生過火,但她見過許多場大火,知道火焰不該那樣燃燒。
那晚放火的人不屬于這片森林,這些外來者似乎對于火焰有着極強的掌控力,就像……
她忍不住扭頭看了眼正在瘋狂進食的女人。
可惜她的同伴失去了掌控火焰的能力,不然,根本用不着這麽麻煩,也無需有任何忌憚。
她的視線移到自稱是森林養子的男人身上。
她回憶了下那晚的情景,猜測這家夥在外來者之中,就算不是頭狼般的存在,也應該具有一定的地位和威望。
他還懂狼語和猴語,那他應該也懂森林的規矩,或許不是我們的敵人……
她心裏想着,聽那家夥又嗚汪地叫喚起來,便也回了聲帶有善意的狼叫。
很好。
見對方終于有所回應,而且釋放了善意,張天高興極了,習慣性地想要露出微笑,好在及時忍住。
微笑是人類社會的通行證,在動物世界隻能充當墓志銘,嘴唇上揚的動作在絕大多數野獸眼裏都是一種挑釁行爲。
隻要對方願意交流,他便成功了一半,比起神術,嘴炮才是他最強的技能。
張天把同巨猿說過的話重複一遍,聲稱他和他的族人來自另一片森林,他們在遷徙,目的地是這片森林的另一邊,他們必須穿過這片森林,他們不是她的敵人。
狼孩半信半疑,指着北方問他是不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張天給出肯定回答。
她立刻表示,她去過草原上的森林,見過那裏的人類,但沒有見過他們。
阿巴當年遇到的小孩果然是你啊,看來你小時候還挺貪玩……
張天解釋,他們的家園比草原還要遙遠,那裏非常寒冷,缺少食物,他們快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向溫暖的地方遷徙。
這話的可信度很高,在場的狼深以爲然,遷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狼群也會遷徙。
森林裏的狼有句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格言:“狼走到哪裏,森林就長到哪裏。”
這可不是它們自吹自擂,這是森林裏的規矩之一,所有動物都知道。
事實也确實如此,狼群吓跑了在山毛榉和栎樹林中覓食的大型食草動物,樹苗因不被啃食而得以生長繁盛。
誠然,草食動物們都懼怕狼群,但不會因此而憎惡它們,因爲狼群和人不同,它們遵守森林的規矩,符合規矩的捕食行爲是所有動物都能夠接受的,這對于大家共同的家園有利無弊。
猴兒們聚衆圍觀兩個人類伸長脖子互相“嘤嘤狂吠”,盡管一個音節都聽不懂,這絲毫不妨礙它們看得津津有味。這一幕給猴兒們幼小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震撼,真是大開眼界。
得知這群不速之客不會與自己爲敵,狼孩懸着的心放下一半。
在聽完對方試圖勸談促和的提議後,她當即聲色俱厲地予以拒絕。
她花了漫長的時間終于将森林裏的所有狼群整合,又費盡口舌說動佛系的巨猿和大熊貓參戰,之後的協調更是耗費她不少精力……好不容易組成的狼、猴、熊聯軍,豈能無功而返!
她必須畢其功于一役,因爲她知道,這樣的機會,以後不會再有了。
“你們會殺死很多人。”張天表示,“同樣的,你們也會損失很多同伴。這樣的結果對雙方都沒有好處。我知道你們一定對河畔人不滿,你們可以說出來,告訴他們你們的想法。我懂得狼語和猴語,也懂得河畔人的語言,我可以替你們傳達。”
“不!”
狼孩用人類的語言大吼一聲,咆哮道:
“這沒有用!我嘗試過這樣做,嘗試和岩堡人交流,我甚至學了一些岩堡人的語言!但岩堡人沒有踐行他們的承諾,相反,他們開始在森林裏放火,想要把我們全部燒死!如果不是黃石,我已經死了!”
“我了解你們,人類!你們不會遵守承諾,正如你們從來沒有遵守過森林的規矩!你們霸占我們的領地,屠殺我們的族人,毀滅我們的家園,不懂得絲毫節制!破壞規矩的動物,必将受到森林的懲罰!這是森林的意志,誰也無法阻止!”
這段話是用岩堡語混雜着獸語說的,岩堡語和河畔語同屬森林語,有許多相似之處,張天大緻能聽懂。
他完全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口吐人言,被結結實實震了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他回過神,忍不住問:“你們已經懲罰過岩堡人了,對嗎?”
“他們膽敢縱火焚燒森林,是森林裏所有動物的公敵,已經被一個不留地驅逐出去!河畔人也将受到同樣的懲罰!”
“但河畔人沒有縱火焚燒森林。”
狼孩輕蔑道:“人類都一樣!”
張天立即說:“你也是人類,不是嗎?你和岩堡人就不一樣。”
狼孩愣了下,想要反駁,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駁起。
張天接着說:“我也和岩堡人不一樣,我的族人也和他們不一樣,我們遵守森林的規矩,一直以來,我們都是這樣做的。我和狼群和猿猴也相處得很好,瞧,它們教會了我狼語和猴語,我甚至還會鳥語呢!”
張天說罷,便以燕雀的嗓音鳴叫起來:“開飯啦!開飯啦!”
樹林裏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唱和聲,不多時,一隻蒼頭燕雀奮力飛來,輕盈降落至張天肩頭,唧唧叫着索要食物。
除了小蒼還能是誰?
真行,這也能找過來……張天照例犒勞它一粒植物種子,本來是給林郁留作緊急預備用的,沒想到大半都進了這貨嘴裏。
狼孩看着他溫柔地喂食鳥兒,就連她都不懂鳥語呢!
這一幕無疑極大程度地增加了他的言論的真實性,再加上他确實懂得狼語和猴語,這是做不了假的。
這樣看來,他所言應該不虛……她不懂得隐藏情緒,心裏的動搖一五一十地寫在臉上。
張天見狀,斂起神色,用很嚴肅的口吻說:“我知道你信不過河畔人,我也信不過他們。但你可以相信我,正如我相信你們一樣。我敢獨自一人來找你們,已經表明了我對你們的信任,不是嗎?”
狼孩沒有回答,她臉上的神情告訴張天,她認爲此言有理。
但張天知道,單憑自己的三言兩語,不可能完全改變她的想法。
狼孩畢竟是野生野長的人類,說是半個野獸也毫不爲過,逆着她毛撸哪怕手法再好再溫柔她也指定咬人,索性順着她的話說:
“我不會阻止你們的行動。河畔人不知節制地砍伐樹木、獵殺動物,确實破壞了森林裏的規矩,理應受到懲罰和教訓。”
“但是,森林是仁慈的,任何動物都有犯錯的時候,隻要受到了适當的懲罰并改正錯誤,森林會包容每一個犯錯的孩子。”
怕她聽不懂,張天便挑明了說:“人類也是森林的一分子,我想,森林的意志不是将他們全部驅逐,而是讓你懲罰他們,引導他們改正錯誤。”
末了,他又補上一句:“這同時也是天空的指引。”
狼孩一愣,好端端的怎麽扯到天空上去了?
她看見對方仰望天空,便也擡起頭來,眼底映照出星月的銀光。
狼群見狀,也紛紛仰望天空,望着那一輪皎白明月,一種原始的沖動令它們恨不得仰天長嘯,好在是忍住了,沒有暴露目标。
入夜了,猴兒們都困了,早已上樹休息,行動在後半夜,夠它們睡個好覺了。
張天正色說:“是天空指引我們遷徙,也是天空指引我來這裏見你。我想,人和其他動物是可以友好相處的,或許不是現在,但遲早會迎來那麽一天。我們要相信天空,相信森林,也要相信我們自己。”
狼孩盯着他思索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完全理解他的話,懵懵懂懂地嗷一嗓子。
反正,他說了不會阻止自己懲罰河畔人,這話她聽懂了,這就夠了,隻要這群不速之客不出手幹預,她就沒什麽可忌憚的。至于打完後怎樣收場,打完再說。
她承諾道:“我們不會襲擊你的族人,也希望你的族人不要阻止我們,事情結束後,我會帶你們穿過森林。”
“我這就回去囑咐我的族人。”
張天起身要走,卻被那頭壯碩的頭狼攔住。
他停下腳步,遞給狼娃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得留下。”狼娃說,“你回去後,河畔人就會知道我們在這裏。囑咐你的族人不需要這麽久,你跟我們一起行動就行。”
倒是挺謹慎……張天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他确實打算通風報信來着,再怎麽說他也是人類陣營的,不願看到河畔部落死傷過于慘重。
而且,以防萬一,他也要讓自己的族人提前做好準備。
“看來你還是信不過我。”張天說,“也行,那我留下來,和你們一起行動。就算你信不過我,我也相信你,畢竟,我們都是森林養大的孩子。”
狼娃頓時語塞,心裏湧上一股異樣的情緒,這是她此前從未感受過的名爲“愧疚”的情緒。
張天一臉坦然地靠着樹幹坐下來,不回去也無妨,他還有另外的方法通風報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