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猿吭哧兩聲，不顧猴兒們的叫喚，也不表達自己的态度，徑直坐回樹蔭下自顧自地啃竹子。這種動腦子的事情不适合它，它還是抓緊時間補充體力比較好。
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擡起頭囑咐衆猴在這裏等待，哪兒也别去，說完便繼續用餐。
即便衆猴之王不下令，猴兒們也不舍得離開它們的王，衆猴之王刻意吩咐一句，反倒激起了猴兒們的好奇，王顯然有大事要辦，而且看樣子還會帶上它們！
這可太風光了！
猴兒們盡皆興奮得上蹿下跳，至于那個人不人猴不猴的家夥，它們已經抛諸腦後了，有衆猴之王在，一巴掌就能拍死他，猴兒們壓根不把他放在眼裏。
不過，後排的猿猴仍然瘋狂朝他投擲碎石和木頭，沖這個擋住它們視線的大塊頭龇牙咧嘴。
張天很知趣地退到一旁，也和巨猿一樣找了個樹蔭坐下。大壯則趁機留在了第一排，近距離瞻仰天子的容顔。
說是樹蔭，其實是猴蔭，山谷裏稀疏的林木上無不騎滿了猴，形成一株株貨真價實的猴面包樹，投下一片片陰涼。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樹，這個道理，猴兒們也懂得。
“嘩啦！”
“忒！”
剛一坐下，樹上的猴兒便發起了騷擾，搖落樹葉和樹枝，更有甚者，直接朝他頭上吐果殼和果核。
指望這群潑猴有素質是沒可能的，張天立刻抄起拳頭大的石塊，扭頭沖猴兒們龇牙咧嘴，舉石欲投。
猴群頓時吓得驚聲尖叫，這麽大的石頭，砸在身上可是要出猴命的！
衆猴你推我搡，争相往更高處攀爬，一些猴兒不慎摔落地面，被張天一瞪，趕緊夾着尾巴連滾帶爬地遠遠逃開。
呵，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張天龇牙咧嘴威脅一陣，然後重新坐下來，把石塊放腳邊，以備不時之需。
他生平頭一次看見這麽多猴子，放眼望去，整個山谷裏擠滿了各種各樣的猿猴，足有數千隻之多！整個森林北部的猿猴怕是大半都在這裏了！
巨猿召集起這麽多猴子猴孫，是打算再發動一場襲擊？
它或許還不知道，河畔人已經退到了河流以北，猿猴大軍再怎麽身手敏捷，渡不了河都是白搭。而且，經過之前那場突襲，河畔人已經有所準備，絕不會讓它們一而再再而三得手。
不，它應該知道才對。
河畔人遷營的動靜不小，周遭的狼群不可能不知情，如果是那個狼孩組織策劃了這一切，豈有不把這件事把告訴巨猿的道理？
張天的目光落到巨猿身上，巨猿正用它強大的咬合力和堅韌的臼齒優哉遊哉地啃食竹子。
它在等什麽呢？
他正思索着，頭頂上傳來一陣熟悉的鳴啭：“兵兵！兵兵兵！”
擡頭一看，灰頭紅肚皮的小蒼就站在距離他最近的樹枝上，尖利的喙一張一合，聲音清亮悅耳，置身于猿猴的鬼哭狼嚎中，忽然聽見燕雀的歌聲，當真有種如聽仙樂耳暫明之感。
張天咧嘴笑了起來，心想自己對森林的親和度一定很高，森林裏的動物似乎都挺喜歡他。他哔哔叫兩聲，喚它下來吃飯。
小蒼熟練地落到他肩頭，張天一如既往地犒賞它一粒植物種子。
小蒼一口吞下，意猶未盡地叫喚起來，叫了一陣，見這個摳門的家夥不再給了，便埋頭用尖利的喙梳理羽毛。
忽然，它似是感知到了什麽，拍打翅膀騰空而起，大聲預警：“地震來了！地震來了！”
聲音剛落，地面猛地一震，劇烈晃動起來！
猴群頓時爆發出驚叫，陷入慌亂之中。對地震的恐懼和對火的恐懼一樣，根植在所有動物的基因裏，這種可怕的災難能夠令最粗壯的樹木傾倒，令最堅硬的地面開裂，瞬間摧毀它們的家園。
“吼！”
巨猿大吼一聲，示意猴兒們鎮靜，不要害怕。
這一聲吼叫令那些下意識想逃跑的猴兒稍微定了定心神，止住了腳步，然而晃動卻絲毫沒有減弱的迹象，不僅沒有減弱，甚至還在增強！
“咔哧！”
一聲仿佛冰塊碎裂的脆響，地面忽然裂開一條縫隙，緊接着響起一連串的爆裂聲，聲音越發響亮，像是噼裏啪啦的鞭炮，那道縫隙開始變粗變寬，并且向兩頭快速蔓延，一直蔓延到張天腳邊。
地面和樹上的猴兒們吓壞了，驚叫着頭也不回地發足狂奔。
張天也是一驚，搖搖晃晃地朝谷中開闊處跑去，很快又停下。
不太對勁！
震感仍然強烈，那道縫隙卻忽然停止了前後的蔓延，隻一個勁向兩側擴張，倒像是一扇緩緩開啓的地獄之門……
随着裂縫越開越大，無孔不入的陽光立刻一擁而上，顯露出藏在門後的隐秘空間，以及一圈在成堆竹子之間或坐或躺的胖乎乎圓滾滾的黑白色生物！
張天愣了下，定睛一看，确認自己沒有眼花，躺在地底下吃竹子是大熊貓無疑。
裂縫開至最大，一個直徑十米左右的圓形坑洞出現在所有猴子眼前。
察覺到沒有危險的猴兒們紛紛跑回來看熱鬧。
飛在半空的小蒼再度大聲預警：“洞穴出現了！洞穴出現了！”
張天站在坑洞邊緣，向下俯視，坑底距離地面得有個三四米，他仔細分辨了下，确認這個距離正在慢慢縮短，坑洞竟然在上升！簡直像部智能電梯一樣！
大量的竹子，十二頭大熊貓，還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他的目光從憨态可掬的食鐵獸身上一掃而過，随即落到位于坑洞正中的女人身上。
對方也正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些許驚訝。
阿巴和河畔人曾經見到的會消失的坑洞應該就是指這個了……那麽這個女人應該就是狼孩了……怎麽是個女人？阿巴明明說是小男孩來着……
轉念一想，也可能是阿巴的主觀臆斷，四五歲大的小孩第二性征還沒發育，是男是女很難從外表看出來。
女人站得很直，身材也很挺拔，看來即便是和野獸生活在一起，也始終保持着直立行走。
或許是因爲久居森林，她的膚色要比大多數原始人白皙許多，似是遭受過火災，臉上和身上有多處燒傷留下的黑紫色疤痕，還有許多新結的痂，看着十分觸目驚心。
或許狼孩并非從一開始就憎恨人類，她可能也嘗試過和同類接觸，卻不被接受，反而被抓起來施加火刑，所以留下了這一身的傷痕，她脫困之後，便集結獸群展開報複……在這短短的一瞬，張天已經腦補出一場大戲。
坑洞一直上升至距離地面不到半米處停止。
猴兒們連忙退開數米之遠，突然冒出的坑洞和洞裏的黑白熊讓它們感到好奇，它們是頭一回瞧見這種圓滾滾的生物，黑白熊的模樣看起來人畜無害，但它們魁梧的身軀令猴兒們本能地産生畏懼。
張天一步未退，他沒有感知到危險和敵意，這群食鐵獸也和巨猿一樣，隻顧着啃食竹子，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從俯視變成平視，之前因爲角度無法看到的東西現在也變得一覽無餘。
他瞳孔一凝！
女人手裏攥着一顆渾圓的土黃色石頭！
女人顯然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立刻轉動手腕，将手背對着他。
但已經晚了，張天對五色石的外形可太熟悉了，尤其是在得到了白石、青石和赤石之後，隻是一眼，他就能斷定對方攥着的石頭定是黃石無疑！
“嗚！啊嗚！”
張天朝女人發出友善的猴叫，既然對方能和巨猿交流，想必是懂猴語的。
女人一怔，清亮的眼睛裏透出大大的迷惑，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兩眼，似乎确認了這個奇怪的家夥沒有威脅，便移開視線，看向巨猿。
“吼！”
巨猿終于離開它舒适的座位，爬起來幹活了。
它命令猴兒們跳進坑洞，吩咐它們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不要招惹它可愛的鄰居大熊貓，也不要打擾那個人類。
猿猴圍在坑洞周圍，嘴上叫得很歡，好像很勇的樣子，身體卻很誠實，盡皆畏葸不前，誰也不願當第一個吃螃蟹的猴子。
巨猿撥開這群隻會虛張聲勢的猴兒，徑直跳進坑裏，同女人和大熊貓進行了一番短暫友好的眼神交流，然後招呼猴兒們入坑。
猴群終于不再害怕，像下餃子一樣紛紛跳進坑裏，不一會兒，幾百隻猴兒便将坑洞擠滿，然後卻看見衆猴之王爬出了坑。
猿猴頓時驚慌失措地叫嚷起來。
巨猿大吼一聲，安撫民心，表示你們先去，本王稍後便至。
聲音未落，大地再次震動起來，在猴兒們的尖叫聲中，坑洞開始下陷，地表則仿佛一扇破舊沉重的門一樣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
最後連這聲響也歸于沉寂，大地恢複原狀，嚴絲合縫，仿佛從來不曾裂開過。
剩下的猿猴都看傻了，難得的安靜下來，隻有鳥雀的警報在森林裏回蕩：
“猴兒進洞了！猴兒進洞了！”
“洞穴不見了！洞穴不見了！”
甯靜隻持續了短短數秒，猴兒們再度大喊大叫起來，鬧作一團。
張天小心翼翼地走到剛才開裂的土地之上，大地非常堅實，隻是表面光秃秃的不剩任何植被，與周圍綠意盎然的大地形成鮮明對比。這是此地發生過超自然事件的唯一證據。
坑洞應該是沉入很深的地下去了。
他心裏琢磨着，一下想明白了很多事。
黃石顯然才是真正的大地之石，具體的功能是什麽張天不敢妄下結論，但那女人既然可以利用黃石的力量進行縱向移動，自然也可以進行橫向移動。
這樣一來，阿巴年輕時的奇遇便解釋得通了，他之所以能夠在很短的時間裏穿越數百公裏的距離，并非縮地成寸，他在地下洞穴行進的時候，地下洞穴也在移動，而且移動的速度遠比他行進的速度快！
在幽深的地底，沒有任何參照物，當洞穴做勻速或加速度非常小的運動時，人是無法察覺到的，當然了，就算有異樣的感覺，阿巴也絕不會往那方面去想，洞穴怎麽可能移動呢？這完全違背常識！
昨晚接連不斷的地震肯定也是那女人在地下來回穿行所緻。
她把這份力量當地鐵使用，從森林各處運送“士兵”和物資奔赴前線，狼群的集結、竹子等食物的供給，以及現在運送大熊貓和猴群……
想到這，張天的神情越發凝重。
憑借黃石的力量，河畔人所憑恃的河流天險就成了一道擺設，獸群可以輕易從地下繞至河畔人身後，從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動奇襲！
大熊貓和巨猿是強大的戰力，但它們的食物需要特供，因此應該會選擇最後運送，坑洞裏出現大熊貓，也就是說，獸群已經集結得差不多了，或許今晚，或許明天，一場針對河畔人的大規模襲擊即将爆發！
而正在河畔部落休養生息的他的族人，很可能也會受到波及！
“嗚！嗚嗚！”
嗚嗚娴熟地攀上大哥的肩膀，摟住大哥的脖頸，察覺到大哥的情緒不佳，它發出關切的叫聲。
張天沒理它，目光掃過猴群，剛才離開的猿猴占總數的五分之一左右，那女人還要再來回運送四次，才能将全部戰力送到前線。
他回想了下剛才的情景，那女人對他的态度有點奇怪，似乎也不懂得猴語……不管怎樣，他必須想辦法和對方搭上話才行。
大壯瞧見嗚嗚又擅自僭越，占據了它的坐騎，憤怒地沖上來将嗚嗚趕跑，然後爬到張天肩頭耀武揚威。
張天順勢問它，那女人是不是之前坐在巨猿肩頭的人類。
大壯給出否定回答。
不是……難道狼孩不止一個？
張天走到巨猿跟前。
送走了第一批猿猴，巨猿顯然知道女人還會回來，好整以暇地坐在樹蔭下，繼續享用食物。
張天詢問巨猿，那女人是不是狼孩。
連問了幾次，見巨猿壓根不搭理自己，隻好作罷。
他看了眼天色，時候尚早，如果現在往回趕，或許還能趕在天黑之前回到河畔部落，讓族人做好應對的準備……
但這并非上策，且不說在巨猿的眼皮底下，他無法輕松離開，就算他僥幸逃脫了，就算河畔人得到了消息，做好了準備，打起來還是免不了兩敗俱傷。
戰争永遠是最壞的結果。
或許狼孩不懂得河畔人的語言，無法和對方交流談判，所以别無選擇，那麽，張天很樂意充當第三方，促進雙方和談。
他領導的天空氏族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也深受河畔人的信任，隻要再争取到狼孩和獸群的信任，這場危機便迎刃可解。
“地震來了！地震來了！”小蒼發出警報。
一陣劇烈的震動過後，那個女人又回來了，仍是那般筆直地站在坑洞中央。
猴群望着空無一物的坑洞大叫出聲：猿猴呢！那麽多猿猴呢！
巨猿再度爬起來幹活，安撫民心，催促猿猴入坑。
張天試圖接近坑洞中的女人，剛邁出腿，一隻幾乎和他軀幹一樣大的巨手擋住他的去路。
他扭過頭，正對上巨猿警告的眼神。
他明白，自己不被允許靠近對方。
第二波猿猴士兵開始“登艦”，張天略有些急躁，如果對方不懂猴語，那要怎麽交流呢？
他抱着何妨一試的心态口吐人言，用河畔人的語言向對方問好。
女人不爲所動，多半還是聽不懂。
坑洞陷落，大地合攏。
當她第三次歸來，張天試圖用鳥語和她交流，仍然以失敗告終。
當她第四次歸來，張天實在沒轍，心想這女人大概率隻懂得狼語了，便仰起脖子，模仿狼嚎：“嗷嗚！”
猴兒們驚呆了，就連巨猿爲之側目，不明白這家夥抽什麽風。
張天知道自己的模仿很拙劣，他沒指望傳達什麽有用的信息，隻要能讓對方明白他想要和她進行友好的交流就行。
女人顯然領悟了他的用意，終于有所反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輕輕搖頭，表示自己聽不懂。
她帶着猿猴離開後，太陽開始朝西方的山頭落去，原本被數以千計的猿猴占領的山谷如今隻剩下巨猿、大壯率領的猕猴一族等百餘隻猿猴，谷底安靜開闊了許多。
張天回想那女人的一舉一動，越想越覺得奇怪，女人對他沒有絲毫敵意，而且，他也沒有從她身上看出一丁點兒的野性，相反，她看起來還挺溫和挺平易近人的樣子。
一個被野獸養大，準備襲擊人類營地的狼孩竟是這樣一副面孔，這讓他覺得有些違和。
或許這是她同伴的意願，她隻是不得已而爲之，其實心裏并不認同，至少沒有完全認同。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以她作爲突破口，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張天正想着，大地第五次震動起來。
女人第五次歸來時，面色十分蒼白，長時間使用能力，她顯然已經快到極限。
巨猿招呼剩下所有的猿猴入坑，它自己也抱着剩下的竹子和竹筍跳進坑裏，然後指了指張天，拍了拍身旁，示意他老實在它身邊待着，别耍什麽花招，不然一巴掌拍死他。
張天本來也沒打算搞事，他手無寸鐵，豈敢在巨猿眼皮底下造次？
失重感傳來，地面開始下降，地表的土地合攏，洞頂停在兩米左右的高度，陽光被驅逐，漆黑的洞穴亮起幽綠的磷光。
是夜光石，數量不少，将這個近百平米的地下洞穴照得透亮。
到達一定深度後，洞穴開始橫向移動，慣性令乘客們無不向後傾倒，女人倒是始終站得很穩。
沒想到在一萬年前還能坐上地鐵……張天環視一圈，頗有點哭笑不得。
(本章完)